第五章(1 / 2)
御神星柱殿位于米卡霍希市几乎正中央的位置。
由东南西北四个礼拜场围绕的本殿,从空中俯瞰似乎正好是一个星形。加上中庭的总面积约是两个甲子园球场。这么广大的土地和建筑物,说的极端一点,全都是为了“星柱”一个人存在。为了星柱生活,举行各种仪式,以及舞出星降所设置的地方,就是柱殿。
“礼拜场平常都是开放的,任何人都可以进入。不过,本殿不一样。除了一定有米卡霍希市的警察驻守外,教团的保安局也常驻戒备,星柱本身也有直属的近卫队。要入侵可没那么简单。”
一边坐在轿车后座听干的说明,廉也一边急得直跺脚。
快点。
不能快点到吗?
这还是第一次感觉车辆居然是这么慢的交通工具。
“不过,沙良瑞贵好像已经成功入侵了。应该是有火俱津姬派的内应吧……据说千阳院美罗大人曾经直接跟保安局和警方说过一些话。”
“一些话?”
“‘护卫跟戒备全都不需要’、‘我不会拒绝任何人的挑战’等等。”
廉也愣住。
“千阳院美罗到底是怎样的人?应该是米卡霍希最了不起的人吧?”
“还有,是比谁都像一回事的‘米卡霍希排名者’。”
“嗯。既然是第一名,那应该是战斗专家了吧。”
仔细一想真是不可思议的缘分。如果没有千阳院美罗的那封信,廉也大概就不会碰到昴,也不可能跟瑞贵重逢吧。
“那么,昴的情况如何?”
“大约三十分钟以前有人目击到她进入本殿,然后就没消息了。里面情况如何不得而知,好像非常混乱的样子。即使我拥有干家的情报网,也只能得知这么多。”
“这样就够了|
廉也一手的拳头捶进另一手掌心。
“其他的,我就亲眼去确认。”
一下车,廉也就全力狂奔。中庭聚集了大批人潮。媒体、教团相关人士加上看热闹的人,戴有雷涅席库尔的排名者正在四处争执。“你不想保护美罗大人吗?”、“外人当星柱?别开玩笑了!”、“你没看暂降之仪才会说这种话!”、“啧,她哪打得赢美罗大人呀!”、“一直讲没完吵死了!用排名战决定不就好了!”
拨开闷热的人群,廉也往本殿前进。一个大小跟米卡霍希武道馆差不多的建筑物,巨大的瓦片屋顶的顶点有根深蓝色的柱子在发光,仿佛超然俯瞰聚集到此的人群一般。
越靠近本殿,人群密度就越高,简直就像是知名神社的新年首次参拜。不管怎么扳怎么拨,人墙就是会从旁边冒出来。
“喂,拜托一下借过好吗!”
即使怒吼,还是会因为其他的怒吼掩盖而消失。廉也很着急,脚步越来越快。
就在此时,背部突然传来柔软的触感。长得几乎要让人以为是遭诅咒的人偶生长出来的头发摇曳着,有如烧香的味道刺激着鼻腔。
“终于逮到你了,莲也同学。”
是水仙寺游园。她的脸颊在廉也背上磨蹭,像个转动不停的钻头。
“我一直一直在找你呀,莲也同学。最近你都没来找我呀,莲也同学。我连续按十六次弄坏你房间的门铃,所以你在生我的气吧,莲也同学。”
……原来如此,弄坏门铃的凶手就是你呀。
“唉,算了!现在不是谈这种事的时候!”
就在廉也想要解开缠绕在腰部的双手时,忽然想到了一个好主意。
“听我说,水仙寺。”
“讨厌啦。只有我们两个人的时候,你要叫我‘米迦琳’喔。”
在后面遭到两个虎背熊腰的大婶夹成三明治的干,轻轻举手说“还有我在呀”。
“我、我知道了。米迦琳,我要拜托你一件事。以前你画的我,有长一对黑色的翅膀没错吧?”
“是呀,莲也同学。待在灵界那时的莲也同学的翅膀非常漂亮喔,莲也同学。”
“你现在可以马上让我长出翅膀吗?”
然后游园皱起眉头,嘴巴凑近廉也的耳边。
“当然是可以啦,不过你听好了,莲也同学。莲也同学其实是救世主的事情,不是应该要保守秘密到万物灭绝的那一天吗?莲也同学。”
这次被胡子大叔夹成三明治的干,挥着手表示“你把基督教和北欧神话搞混了喔”。
“没关系,因为今天是比万物灭绝之日更重要的一天。”
游园不可思议地望着眼神严肃的廉也。
不久露出微笑。
“嗯,我知道了,莲也同学。”
装饰在纤细手指上的雷涅席库尔,发出粉红色的光芒。
光辉不断膨胀,逐渐把周围都卷入游园的“妄想”之中。
廉也的背上长出了堕落大使的黑色翅膀,头发变长染上了银色。
才心想看热闹的人不晓得会怎么样,他们马上就变成了吉祥物风格的兔、狸、鼠之类的变形小动物。在同样因为妄想感染而出现的花田之中,一边唧唧叫一边困惑地到处跳跃奔跑。
尽管真的是种恐怖的能力,不过现在很令人感激。
“好,我要一口气飞到本殿。干,抓紧我的背……哇,你怎么会全裸?”
还以为一定会变成黑豹的干,成了一丝不挂的模样。正在摆出仿佛是以毫无赘肉的健壮身体为荣的姿势,当然两腿之间也是空无一物。
“话先说在前头,可不是我自己脱的。这应该也是她的‘妄想’吧。”
仿佛是证明干所言不假,游园一边兴奋喘气一边猛按数位相机的快门。
你快烂掉吧!
“总、总之我们快走吧!”
大幅挥动翅膀,廉也背着干飞向满是晚霞的天空。飞过唧唧叫着的动物们的头上,震动着三双翅膀往本殿飞去。
“啊——你两腿之间的东西不要压到我的屁股啦!”
干“呼……”的叹了一口气,手指着本殿的二楼。
“我们就从那边的窗户入侵吧。要小心技能的范围。”
粉红光最大的笼罩范围只到二楼,两个人的模样恢复原状。翅膀消失坠落的前一瞬
间,廉也果断地伸长了手抓住屋顶的排水管。爬上因为体重而严重弯曲的排水管,打开破掉的窗户进入室内。
环顾内部只见到惨不忍睹的破坏。伸手可及之处的窗户全部被敲破,甚至连墙壁都产生了裂痕。只是战斗的话不可能会变成这样,恐怕是入侵者们为了炫耀自己的力量所做的。
也就是说,战况对火俱津姬派——瑞贵那方有利吗?
“我刚刚也说过了,因为美罗大人的命令,所以她身边没有警卫或是近卫队。虽然应该有自愿前来护卫的排名者,不过对沙良瑞贵和舞波刀学长来说,还是等同于进入无人荒野。”
廉也抹了抹人中。
“喔,你不要开玩笑啦。昴应该也在场吧。”
“而且,还有你在——我们走吧!”
跟在干的背后,廉也开始奔跑。
“现在要去哪里?”
“美罗大人所在的‘星央之间’,首先沿这条走廊直走,走到底左转,然后再右转。接着又是右转,再爬阶梯。”
跑过铺有高级红色地毯的走廊。途中瞥见靠着防火逃生门伸展的篮球社男社员,抱着膝盖一边摩擦雷涅席库尔一边哭泣的射箭社女社员,满足的笑着在地上躺成大字型的相扑力士,但还是不停不停往前进。有个长发女子正在倒地,廉也的心脏猛然狂跳。心想“该不会是昴吧”而不由得脚软。
跑到底一左转,就看到三名男子挡住去路。
从左边看来依序是瘦子、胖子和高个子。全都穿着红色的日式短大衣。
脚边有四个似乎是他们打倒的排名者陷入昏迷。
“看样子是火俱津姬派的刺客呢。”
三个人看起来都是厉害的武术高手。拳头和手腕的连接处有练空手道形成的茧。耳朵膨大如饺子的原因,在于曾经练过柔道或摔角。最重要的是,架式完全没有破绽。
“你是连动廉也吗?就是在暂降之仪上乱搞的家伙。”
“我也听舞波刀先生说过别人讲他是香香背男的事。”
“想要玷污瑞贵大人崇高战斗的家伙快滚回去。”
世界没有听到别人叫滚回去就真的会走人的笨蛋。干用力拉住仿佛下定决心要行动的廉也的肩膀。
“连动,这里交给我,你继续前进。”
“啊,对手有三个人喔?再怎么说你都只有一个人。”
“你走就是了!”
干大叫。
“还是你又想挨揍?”
廉也吞了吞口水。
“干,你不要把话岔开好好跟我说。为什么你愿意为了我牺牲这么多?”
干把右手的雷涅席库尔摆到廉也的前面。
“你知道我的排名者技能是什么吗?”
“……应该是,爱吧?”
“你说的没错。‘任何人都可以爱’,就是我的排名者技能。所以我爱你,也爱昴。那边的三个小兵,我预定现在开始也要爱之入骨。”
干的视线一转向,瘦子胖子高个子明显地露出畏惧的样子,往后退了几步。
“我太习惯使用这种能力了。所以,我已经弄不清楚了。是雷涅席库尔在回应我的爱?或者只是把虚幻的爱灌输到我体内而已?我恐惧有一天要拿掉雷涅席库尔。我害怕……我以前说出口的爱,有一天或许都会变成谎言。”
廉也无法立刻说些什么。
似乎隐约明白了那天放学之后,干为什么要说“请你帮我拿掉我的雷涅席库尔”,还有他行动背后的意思。
“……你、你不要说这种泄气话啦。亏你还是个会赤裸下半身后空翻的人。”
“哈哈哈,说的也是。”
干笑了。
似乎带着些寂寞的苦笑。
“所以啰,连动。至少我想要有你和昴这样值得爱的朋友。因为你们是我可以抬头挺胸大声说‘即使没有雷涅席库尔,我也会永远深爱’的,真正的朋友。”
然后,干推了廉也的背部一把。
“去吧,‘师父’!”
往前倾差点跌倒的廉也,只回头了一次。
“……你可别输了,干。”
瘦子胖子高个子似乎无意与廉也战斗,只是看了一眼从旁边跑过去的廉也后,立刻就狠狠瞪着干。
“干闇鸣,你就是柏修斯石化事件唯一的生还者,人称‘叛变魔星’的那个人吗?”
“把象征古老米卡霍希的‘御三家’拿来血祭,对瑞贵大人也是加分。”
“虽说是现在前十的排名者,不过要对抗我们三个人,你能全身而退吗?”
干的脸上,
浮现了极品的笑容。
宛如要包覆住三个人一般,双手张得大大的。
雷涅席库尔强烈地发光。
“来吧,我们开始爱吧。”
★
奔跑如风。
廉也。
跑过画有星灵图画所装饰的走廊。
穿过渲染了从窗户照射进来的微温夕阳的空气之中。
越过,由败阵下来的排名者所堆积出来的尸体山。
奔跑。
跑到底转弯,看见干说的大理石阶梯。宽度约八公尺,每一阶的距离也很远。天花板挑得非常高,立着好几根纯白色的石柱,气氛仿佛是古罗马的神殿。
穿着空手道服的男人,坐在阶梯的第五阶土。
“我等你很久了,连动学长。”
是那个享有鸡冠头先生名声的男人荒木正儿,伴随着自信的笑容他站了起来。
“可惜上次有人碍事。就算打倒现在的你,我也无法出名,不过我的个性就是不能贯彻初衷就会静不下来。哎呀,我并不是变成沙良瑞贵的同伙喔。因为我的目标是第一名呵呵呵不管对手是谁我都无意跟随其后!”
由于对方长篇大论所以廉也想尝试出拳牵制,结果意外击中眉心——正儿整个人沿着阶梯滚下去。然而廉也一点都不觉得疼痛,似乎是因为雷涅席库尔只会对斗志产生反应,所以像刚刚无意碰触的攻击也就不当一回事了。
上方的阶梯传来细弱的痛苦呻吟。
熟悉的声音。
来到米卡霍希之后,几乎每天都在听的声音。
“昴!”
一口气冲上阶梯。
爬完阶梯,高大的黑衣男子从角落出现,以木刀当作武器。
虽然廉也往旁一跳拉开距离,却没有必要战斗。壮汉翻白眼趴着倒下,滚下阶梯。
长发少女站立。
细长的眼睛,捕捉住廉也。
“是你呀,廉廉。”
沙良瑞贵。
她身穿有如旗袍的开高衩无袖红色道服。国中二年级那年圣诞节由女王所赠送,在跟其他流派比赛的时候,时常都会穿的那件道服。
“你来干么?我应该说过不要让我再看见你。”
“昂、昂她——”
“刚刚,兄妹对决有了结果。”
昴就在瑞贵视线的前方。
有个譬喻说“有如破烂的抹布”,完全可说是昴的写照。血与汗弄脏了白衣,四处都有破损。洁白的手脚上,划上了像红色细线的刀伤。铜锣耶希阿宁润泽过的头发满是尘埃,人倒在地上——啊,八成是断掉的右手手腕还被人踩在底下!
脸颊上浮现文字。
“好痛”、“快住手”。
“昴——!”
昴抬起脸。
仿佛是涟漪扩散,惊讶的表情慢慢出现。
彼此都无话可说,只是互相凝视。
“你这家伙做了什么!”
舞波刀发现廉也,正想开口说话之际。
昴,
笑了。
脸上,浮现了笑。
尽管看来疼痛不堪,僵硬不自然,但笑容就是笑容。用力按住双颊,一边遮住文字,一边大声地说。
“不要紧的。没事没事!”
这一瞬间,全部,都毁了。
自以为是的想法,全部。
都毁了。
“是我害昴受伤的,让她无法再站起来上
“是我害昴放弃梦想的,让她无法再往前走。”
“是我害的,是我害的,是我害的,是我害的,是我害的,是我害的,是我害的。”
——你在作什么梦呀,连动廉也。
你说的“舞波昴”是谁?到底是谁?
受伤?站不起来?无法前进?
是谁呀?
该不会是现在在眼前的,露出美好笑容的那个人吧?
醒醒吧,你看到的,只是个幻影。什么“都是我害的”?你是笨蛋吗?
真正的那个人可是比你强多了。厉害得,多了。
所以,你也醒醒吧。
什么都不怕,什么痛都没有。不要紧的,没事没事。所以你呐喊吧。
——呐喊出来吧!
“在运动廉也之名下,我命令拳头!”
伴随着刺耳的声音,深深吸气。
不是大,也不是长,而是“深”,。这就是腐海流。驱逐所有格斗技和能力的王者所使用的技能。
接着把落到丹田的呼吸,转送到全身的各个角落,使其活化。双手和双脚逐渐吹入活力的气息。这就是“气炎]精炼腐海流源头的能量。
“灼热。你就是火焰,延烧吧!握紧、击溃,燃烧殆尽!”
雷涅席库尔绽放前所未有的红色光芒。
仿佛血管骨骼肌肉一切都变成暴露在外的神经一般的剧痛,逐渐侵蚀全身。鲜血几乎就要从双眼喷发出来。疼痛,痛得乱七八糟。巴不得立刻满地打滚,哭喊,大叫拜托放过我吧请求饶恕。
可是,办不到。
不可能这么做。
徒弟,昴,忍受痛楚正在笑着。尽管如此,身为师父的我——
“这点小意思都受不了,那还能干什么——!”
廉也脚踢地面。
缠绕火焰的左手手掌大幅挥动,同时化身子弹猛力飞出去。
舞波刀手握刀柄。白刀刃奔驰,企图将廉也的手掌劈成两半。刀刀瞄准得精确无误。刀刃划出的轨迹,逐渐被手掌吸收进去。
廉也紧握住那刀刃。
握住的部分,融化消失。
舞波刀睁大眼睛。一瞬间放开刀柄,并且接下廉也的手掌。
“叽咿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伴随着皮肤烧焦的“叽”的声音,舞波刀发出尖锐的惨叫。
廉也慢慢地用灼热的手掌捏爆舞波刀的手,同时说。
“怎么样,我的拳头很烫吧?”
“啊啊啊啊啊啊,咕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喔唔唔唔!”
“可是呀,昴的热忱,才不只这么点能耐。你居然连这都不懂。”
舞波刀的脸浮现出逞强的笑容。
“呼,哼……恬不知耻的最后一名心中在想什么,我才不想懂。”
廉也不想让他多讲。
“恬不知耻的,是你这个混帐哥哥——!”
另一只拳头用力挥向舞波刀的腹部,然后直接举起。舞波刀的背猛撞上墙壁。窗户被撞得破裂,透明的碎片如雨洒落。
至此,廉也才终于收回拳头。
整个人像是嵌入墙壁般挂着的舞波刀,已经动弹不得。
“师、师父……”
依然倒在地上的昴瞪大双眼。
“我不会拉你一把的,你要靠自己站起来。”
廉也绷着一张脸挺胸,雷涅席库尔依然发出红光。然而,不能显露疼痛的模样。岂能让人看见?死也要忍住。
“现在应该不是筋疲力尽的时候吧?你一定要打倒的对象,就只有一个人。”
廉也一指向瑞贵,昴的表情马上大变。
“上吧,笨徒弟!去冒险吧!”
昴抹掉眼泪,露出完美的笑容。
即使扶着墙壁也站了起来。
“乱冒险还得了,笨师父!”
左手高举过头,如跳芭蕾一般以脚尖站立,开始转圈。断掉的右手因为离心力轻飘飘地描绘出圆形。明明应该非常疼痛,昴却依然带着笑。
咚的一声,脚往地上一蹬。仿佛重力并不存在的,轻巧高远的跳跃。在最高点团身空翻,着地的同时开始唱歌。极寒如冰的,清澈高亢的声音。和昴平时的声音不同。旋律也跟平常的亚那黎不一样,是另一首歌。
以转圈的昴身体为中心,瞬间卷起冷空气。雷涅席库尔绽放白色光芒,透明如冰粉的磷光从天而降。转圈的速度渐缓,面对正面停下来的时候,头发染上了散发如珍珠光润的纯白色。
“第二等级的星灵,淡雪的聂析丽慕吗?”
瑞贵一眼就看穿了。
这是现在的昴能召唤最高等级的星灵。由于成功率低于五成,所以在暂降之仪放弃召唤,不过到这里来之后已经完美成功。
“还可以啦,要是太简单可就败兴了|
瑞贵嘴角上扬。头发往上拢,随意地伸出双手用力弯曲手指。
“放马过来吧,舞波昴。我就让你见识攻击星降的‘星降’的力量。”
“这是我要说的话!”
缠绕冻气的白发摇曳,昴冲了过去。
廉也退到墙边,腾出空间给两个人战斗。
这时,伴随着强烈的杀气,传来另一个声音。
“啊,好怀念呀。好怀念右手呀!”
“…………”
“怀念得不得了,简直要命。要不是快点冷却,就得去医院擦药包绷带了。啊,好怀念呀,好怀念好怀念。”
心想我哪能对这种音近笑话有反应,廉也背对着声音来源咬紧牙关。
“核桃?杏仁?哈哈哈那个是坚果啦。不是那样啦,好、怀、念。”
慢慢压抑不住嘴角的痉挛。
或许是技能的效果,也有可能是对无聊到爆的笑话感到火大?恐怕两者兼具,所以才会忍不住。已经到了忍耐极限了。
“烦死人了啦!说这么多你就是要说‘好烫’吧!”(注:好怀念跟坚果在日文发音中都跟“好烫”相近。)
舞波刀猛然起身。
眼看着他左手的烧伤在雷涅席库尔温暖的光芒包围之中逐渐复原。
“不要太紧张,不是比较好吗?”
一边抚摸确认伤口复原的情况,舞波刀一边淡淡地说道。
“你的雷涅席库尔,应该只会带来疼痛吧?”
“你语无伦次吵死了。要对付像你这种对手,疼痛应该是很合适的劣势吧。”
“太帅了你。”
舞波刀笑了。
“对吧?”
廉也也笑了。
边笑边冒冷汗。
雷涅席库尔始终在发光。不再是锐利的刺痛,慢慢变成了遭到痛殴般的闷痛。甚至让人以为是受恶性病毒的侵害。全身发烫,脚步摇晃,头眼昏花。
这种状态,不可能打赢。
在那条樱花树林荫路碰头的时候,廉也就已经知道舞波刀有多强。严格地说,舞波刀是个争抢如发丝纤细的空间,竞争零点几秒的时机的对手。
可是,必须战斗。
不管赢不赢得了,不论疼痛与否,全都毫不相干。
就是非战斗不可。
“……在连动廉也之名下。”
就在吟唱暗示的时候,舞波刀行动了,速度快得惊人,毫无脚步声地急速缩短距离。廉也察觉到的时候,人已经扑入怀中。
几乎就是刚才的回礼,廉也的肚子遭到舞波刀以拳头重击。呼吸困难,情况不妙。对腐海流而言,呼吸一乱就等于致命危机。
舞波刀朝着往前倒的廉也腹部,以间不容发的连续出拳打击。以腐海流来说,这里的目的不是拳头,而是“摇晃”,所以会用手掌的下半部攻击。要是对手是瑞贵,这里胜负就会决定了。然而舞波刀使出的并非是软弱到会让人心想“得救了”的拳头,廉也必须咬牙苦撑胃液几乎要逆流的痛苦。
脚步完全停止之时,左脸颊吃了一记肘击。如果一个踉跄,后面已经是阶梯,廉也赶紧踏稳脚步。滚下去的话就要去跟荒木正儿作伴了。
“吃了我的肘击还能站着的人,你是第一个。”
仿佛在计算距离,舞波刀缓缓地朝左斜前方走下去。
“要是拳头打不倒你……那就用剜的吧。来个沉睡在你意识之中真正的痛楚。”
舞波刀从袖子下方拿出两个形状奇怪的手套,套上双手。
右手是虎,左手是马。造型仿造可爱动物的手套。
“好了,开心的人偶戏要开始了喔!”
舞波刀开始操纵虎和马。面无表情,装出一种生病的声音。
“我叫做虎男(二十八岁,自营业)。这位是害羞的马子妹妹(三十一岁,在地情妇)。今天我想讲述我们一起度过的那个夏天。那是两年前的事,无边无际的蓝色大海——”
“你给我住嘴。”
舞波刀双眼圆睁。
“咦,怎么了吗?故事才刚刚开始不是吗?”
“太啰唆了!我早就看到你要说的结局了!”
虎男与马子摊开双手往后仰。
“怎么可能!那你说说看,说说看结局到底是什么?”
“因为有个虎又有个马……”
廉也忽然回神过来,了解到自己现在还陷在这家伙的技能之中。
他立刻用双手捂住嘴巴,却同时遭到虎男与马子以左右勾拳痛殴。
“没用的,连动同学。没有信念的你,是无法抵抗我们的世界的喔。”
嘴巴不受意志控制地慢慢被撬开,声音擅自从喉咙冒了出来。
“混帐!虎和马,不就是心灵创伤吗——!”(注:日文的虎发音是TORA,马是LIMA,心灵创伤是TORAUMA。)
廉也的视野染上一片黄光。
全身大幅晃动,脑浆在头盖骨中摇了又摇。接着,周围的景色消失了。岂止是眼前的虎男与马子,甚至是在后面正在战斗的瑞贵和昴,走廊、地板还有墙壁,全都不见了。
仿佛是要取代消失的现实世界,眼熟的光景如海市蜃楼般地浮现出来。是腐海。两年前那个夏天的景色,映在廉也的眼前。
“快住手!”
正在那里跟自己战斗的,不是瑞贵而是昴。昴脸部遭到廉也的回旋踢,沿着破烂山滚落下去。
“不要!天呀,住手,快住手呀——!”
似乎是呼应廉也的呐喊,景色切换了。
这次是刚过没多久的三天之前,武道馆的舞台上。
想要施加飞踢的瑞贵,为了保护突然蹲下的廉也中止了攻击,结果从舞台坠落。
“快给我住手——!”
景色又切换回腐海。这次是跟事实相符,瑞贵沿着山的表面滑落。
接着是舞台上,昴坠落。
无数次无数次,重复又重复,坠落。
——你真是个残忍的家伙呀。
痛苦得满地打滚的廉也的耳边,有个紫黑色的声音。
你应该认得沙良瑞贵的脸。为了克服小时候受的不幸之伤,而选择战斗之路的瑞贵,她的心情应该只有你才懂。尽管如此,你却狠心践踏了她的心。因为自己方便的情况而挑起战斗,伤害了她。你应当因此受到惩罚。应当由女王给予的戒指处罚你。可是这次换成了昴。你果然是了解的。你应该了解昴所背负的,对去世母亲的思念,心怀的梦想有多闪亮。你却践踏了她的心。残忍的家伙,过分的家伙。虽然你对嘲笑昴的人感到愤怒,不过你察觉到自己其实比那些人更恶劣一百倍吗?那些人可不懂昴的心情。就算他们懂,顶多也就是讨人厌而已。但是你呢?你在这里最重要的时刻,让昴丢脸,还让她受了重伤。
残忍的家伙。
当你在战斗的时候,就有某个人在毁坏。
可是,你说你还要战斗?为了谁?为了什么?
——你打算下次毁掉哪个人?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惨叫迸发。
冷静的自己正从别的地方眺望呐喊的自己。
呐喊,能赎罪吗?
以这种轻视的态度,在嘲笑。
全身逐渐无力。
周围的景色回来了。跟原本一模一样,在本殿的内部。
膝盖一软跌坐在地,背靠墙壁。
雷涅席库尔不再发光,疼痛也没了。
“辛苦你了,连动廉也。然后要跟你道别了。你就忘记在米卡霍希发生的事,安心入睡吧。”
舞波刀的声音听起来远远的。
就算不这么说,廉也也已经毫无起身的力气。
一切都结束了。
一旁,砰的一声,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在碰撞。
歪着头往声音的来源看去,昴靠着墙壁倒下。全身的伤增加得更多了,脸上涕泪纵横模样凄惨。星灵附身也解除了。
但是,她的双眼还是没有丧失斗志。
“昴……”
昴回头。看见伤痕累累的廉也,露出担忧的表情。
“昴,你听我说。考试的前一天,你不是跟我说你老妈的事情还有你想实现的梦想吗?所以,这次,你可以听听我的故事吗?”
“故事……什么样的故事?”
“一个始终都在不停逃跑的男人,他的故事。”
不管疑惑侧着头的昴,廉也继续说道。
“我一直在逃避战斗。我说不想再伤害任何人,是在说谎。其实我只是不想让自己受伤而已。我依赖师父给我的‘惩罚’,所以逃避。”
“为什么?”
“因为我害怕战斗。”
痛苦喘息一般,廉也说道。
“我因为战斗,毁了我最心爱女孩的心愿。还有以前快乐的日子、地方、人士,全部都被我毁了。只要一想到如果连你也变成那样,我就害怕得不得了。我不要。我再也不要,遭遇那种折磨了。我不要呀……”
廉也颤抖。寒意强烈至极。只有脸颊发烫。
这样的脸颊,传来冰冷按压的触感。
是昴那小小的,柔软的手。
“那么,为什么,今天不逃了?”
她直直地凝望廉也。
“因为……”
不知道为什么。
为何,自己会在这里呢?
人在这里,就会陷入要再度和瑞贵战斗的困境。还有可能毁掉昴。
“师父,听我说。”
昴起身。
擦去汗水,满是尘埃却仍旧没失去光泽的头发摇曳着,让廉也看到她小小的背部。
站了起来。
“师父,你心中的我,是个怎样的女孩?连动廉也心中的‘舞波昴’,是怎样的人?难道是个——会因为师父战斗引起什么不幸就毁掉的,那种脆弱的人吗?”
昴膝盖一软,人几乎要摔倒。但手指却抓着墙壁踏稳脚步。
“可是,我并没有那么软弱。因为,师父已经好好锻炼过我了。”
“……你说我?”
昴露出“对呀”的微笑。
“师父教导了我很多事情。呼吸、训练、不要依赖母亲。可是,我最开心的不是这些,而是师父对我说的一句话。”
“……我说了什么?”
“明明是你说的,却不记得了?”
昴噘着嘴。
“你对我说‘你不要放弃’。”
——喔,原来如此。
廉也终于察觉到了。
昴的努力,还有毅力。好几次都感到讶异,为什么昴能坚持到那种地步。现在也吓了一跳。这种力量的源头究竟为何,廉也始终不明白。对母亲的思念?想要成为星柱的梦想?
全部,都不是。
支持昴的……居然是我顺势脱口而出的,简简单单的一句话。
这家伙,居然记得这么清楚。
“那句话,是师父给我的重要宝物。是一路走来都在吞败的我,获得拯救的希望。”
昴断掉的右手无力地下垂着,只用左手摆出了架式。
“所以这次轮到我了,轮到我救师父了。拜托你,算我拜托你,好好听我说——我要说了喔?一、二——”
深深吸了一口气后,态度强硬地大喊。
“你不要放弃呀——运动廉也——!”
廉也的眼睛涌出温热的东西。
这是多么……多么,可靠的背影呀。
那个只会哭哭啼啼的蠢女生,不知不觉中变成了这么坚强。
他想起了女王说过的话。
确实是在刚开始练习没几个月的时候——母亲对他每天都请女王教导课业和战斗,连午餐都让女王请客的情况很在意,所以要他带谢礼去致意的时候。
女王笑着拒绝了。
“你就告诉令堂,报酬我已经收到了。”
她的手放在廉也头上,一边搅乱廉也的头发一边说。
“徒弟的成长,对师父来说就是胜过一切的报酬。”
尽管那个时候心想以那样的女王来说,这还真是一句富有涵养的话。
其实,完全,不是那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