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话 掟上今日子与绞杀的尸体(2 / 2)
推理小说的诡计——吗?
(说的也是……如果可以不要用上诡计,当然是不要用比较好……)
「那么,还是把护士铃当成是『遭到袭击的霜叶总藏自己摁下去的』比较好吧?」
「是的。」
还以为她难得老实同意了,今日子小姐却又老实加了句「只不过」。
「也不见得是在遭到袭击时摁下去的。」
「……什么意思?」
这也是老样子。
又要来一一推翻——吗?
「可能是因为病情恶化导致身体疼痛,或者是不小心弄倒点滴之类的理由,霜叶总藏先生只是单纯因为『有需要』而摁下了护士铃。假设他在两点十二分摁下护士铃——然后就在护士于两点十五分赶到的三分钟以内,被某个人勒死了。」
「不是为了呼救才摁护士铃——呃,可是这么一来,案发时间不就会有所变动了吗?」
(原本皆以护士铃做为案发时间的标准,如今却要分开来思考——她讲的是有一定的道理。当然,原本以为是在两点十二分以前动的手,就会变成是在那之后了)
然而,总觉得这只是些微的差异。
山野边警部并不认为这个着眼点带来的影响大到足以改变不在场证明的成立与否——不管是在两点十二分的一分钟前犯案,还是一分钟后犯案,其实都差不多吧?
毋宁说若案子是发生在护士铃响之后,医院相关人员的不在场证明才更牢不可破吧——不过,还是应该要求证一下。
或许也有因为一两分钟的差异,结果天差地别的案例。
「好了,再继续扮演卧床侦探(Bed detective)也改变不了什么——差不多该开始实际展开调查了。山野边警部,先从调查不在场证明着手吧!」
将护士铃的按钮放回原位,今日子小姐似乎终于打算下床了。
(卧床侦探——记得是安乐椅神探的分支——让住院病患扮演侦探角色的那个)
如果是住院患者就算了,只是躺在病床上的侦探,通常应该不会称之为卧床侦探——算了,就算是卧床侦探,也比忘却侦探好多了。
「嘿咻!」
今日子小姐抓住防止跌落用的床边护栏,打算坐起来——就在此时,她冷不防失去平衡。
「哦,哦,哦?」
呜咿咿咿咿——
伴随着机械的声响,床开始动了起来——除了包括床边护栏在内的床架以外,床垫开始上升。
正要撑起身子的今日子小姐被动起来的床搞得手足无措,想尽办法拼命保持平衡,但以她的姿势似乎有些勉强,搞得整个人前滚翻似地翻转了一百八十度。
与此同时,床垫还在继续变形——今日子小姐当场像只猫咪缩成一团,妄想逃过一劫,结果仍旧无计可施,只得任由病床摆布。
「这、这、这玩意在搞什么?床怎么会突然动起来——」
「……因为你碰到开关了啦!」
看到忘却侦探那副狼狈的德性,光是要忍住不笑就很吃力了,山野边警部收紧下巴,勉强维持住表面上的平静——一边回答,一边摁下挂在床边护栏勾子上的操纵面板按钮。
床垫总算停止动作。
「这张床居然有这么不好睡的机关……是用来锻炼腹肌的装置吗?」
「这是护理用的智慧床。具有协助起身、上下床的功能。不只可以像这样弯折,还有整张床垫震动,用以防止褥疮的机能——」
「是喔……还真是先进啊!」
今日子小姐拍打着升起的床垫,仿佛是在探索内部结构——先进?太夸张了。现在只要是稍微有一点规模的医院,附有这种功能的智慧床几乎已经可以说是标准配备了——不过。
(对了,她只是忘记了吧——忘了技术的进步,忘了科技的变化,忘了各个时代的「标准配备」)
不只会忘记案件的内容。
流行趋势及风潮,也是忘却的对象。
「……要弄回去喽。」
不由得觉得有些尴尬,山野边警部静静操作着面板——折曲的床垫,又自动恢复成原本平整的模样。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原来是这种构造啊——真有意思。」
今日子小说着,用手肘膝盖撑在床上,在有限的空间里到处又摸又瞧——她的兴趣已经完全从案件转移到床上去了。
「呃,今日子小姐……我想我们就先去护士站问话,可以吗?」
「啊,可以。让你见笑了,真不好意思。」
今日子小姐向她道歉。
愈来愈尴尬了。
明明没有半点这样的意思,山野边警部却感觉自己好像在恶意嘲笑跟不上时代潮流的人——今日子小姐又不是自愿跟不上时代潮流的。
「……关于刚才那件事。」
尴尬——让山野边警部松了口。
吐露出——被专业意识压抑的情感。
她想更诚实地——好好地回答这个问题。
「刚才的哪件事?」
「就是——『怎么死是好死』那件事。一旦死了,无论是怎么死,或许都无可讳言是一件惨事——既然如此,我希望自己死去时,至少能够不让身边的人伤心。」
横竖要死,希望能死得轻松一点,希望能死得痛苦少一点——可是。
终究还是希望能在家人及朋友的围绕下,手牵着手,在众人的婉惜声中咽下最后一口气——希望留下来的人感到的痛苦和悲伤,少一点就算一点。
至少在临终前,希望别人能幸福。
就算其实并不幸——死就仅仅是死。
但若是能让大家觉得我死得很幸福——就应该是人生最好的总结了。
「你刚才说什么?」
「咦?」
咦?
居然在这时候冒出这句话?就算是故意的,也太故意了。
「你刚才说了什么?山野边警部。」
「我、我什么也没说……」
以为自己说了一句好话。
只是由衷说出现在回想起来觉得实在好害羞的真心话。
「人生的总结——总结,山野边警部,你是这样说的对吧?」
「嗯……没错,我是这样说的。」
难道是「结」让她联想到「绞杀」,所以想批评山野边警部说话不经大脑吗——感觉像是被找碴,但是真要被这么计较,也确实无从反驳。
为了消除尴尬而吐露的真心话,没想到反而更让人尴尬了——还真是让山野边警部深感厌烦。
「NICE PASS(妙传)!」
今日子小姐说道,还秀出手心——似乎是要与山野边警部击掌,真是有够莫名其妙。
莫名其妙归莫名其妙,但也只能乖乖照做。
啪滋从击掌声便可知两人显然没默契——但是今日子小姐在这击掌之后,嫣然一笑。
「案子解决了。」
今日子小姐说道。
「啊——啊?」
最快的侦探。
会合之后还不到一个小时——而且掟上今日子从醒来以后也没有离开床一步,就这样宣布破案了。
4
「没有凶手。真相就是——霜叶总藏是自杀的。」
今日子小姐似乎连解决篇都要继续在病床上进行,完全不卖弄关子,以最快的速度娓娓道来。
而且第一句话就是「真相」。
太过于直接,大脑一时半刻无法接收。
没有凶手?自杀?
「因为受不了痛苦又漫长的住院生活,老人选择了自杀——即使是在这个时代,应该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吧?」
说的活像自己是从过去穿越而来的人似的……不过,这的确不稀奇。
反而正因为医学发达,这种悲剧可说是愈来愈多。
与由于照护疲乏导致杀人、为了夺取遗产不惜杀人无异,都是凄惨的死——真的一点也不稀奇。虽然一点也不稀奇,但或许也是最令人难以接受的死。
老人自杀。
明明已经成为社会问题,却也是许多人不愿意正视的社会问题,就连想像都不愿意想像,所以才会完全出乎意料之外。
提出这种假设,却仍然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不只如此,甚至还满脸笑容的忘却侦探,看起来就像是没血没泪、冷酷无情的人。
「这并不是假设喔!是真相。」
今日子小姐讲来仍旧满脸笑容。
声音轻柔悦耳。
「我从一开始就知道这个案子的真相了。」
「……」
为何要说谎。
分明是直到刚刚,才因为被山野边警部的发言触发,进而推理出来的。
(并不是将「人生的总结」与绞杀尸体在比喻上做连结——而是单纯接受了字面上的意义吗?)
自己决定让自己的人生落幕。
的确,山野边警部是在谈这个主题——但那比较像是在表明决心、抒发己志,与实际上真的下定决心,动手「总结」完全是两码子事。
反射性地——下意识地想要否认。
(感情用事——)
专业意识与理性都被吹到九霄云外,完全不想听忘却侦探说的话——但之所以忍住没这么做,是基于一路走来的经验。
因为当今日子小姐声称自己的推理就是「真相」之时,那百分之百就是「真相」——纵使常常说些「我早就知道」之类的谎,但如果「不知道」她就会说「不知道」。
(「人生的总结」——)
绞杀尸体。
山野边警部的头脑全速运转,试图找出让直觉产生的厌恶能有所本的材料——没想到一下子就找到了。要是自己能冷静而非冷酷地用身为警官的双眼探索,应该能更早发现那个明摆在眼前的「事实」吧——是感情拖慢了速度。
「今日子小姐,我想饱受病魔折磨的病人的确会有想要亲手了断自己生命的念头——也不想否认他们想要自杀的心情。」
想死的心情既不懦弱,也不邪恶——把想自杀的心情视为不道德的欲望才是错的。
太多磨难当然会让人想死——因为实在太痛苦了而不想活下去,有什么不对。
这才不是什么不健康的事。
问题在于必须检讨将其付诸实行时,究竟能具有什么样的意义。而就这个案子而言,则要检视是否真有被实行的可能性。
「霜叶总藏先生因为长期的住院疗养生活,一直是卧床不起的状态——既无法自己一个人起身,也无法下床,形销骨立,几乎连握力都没有了。你说这种人是要怎么自杀呢?」
就算想要「总结」人生也无计可施——置身于痛苦的漩涡里,想死也死不成。与其说是活着,倒不如说是处于被迫活着的状态——这是个悲剧,也是现代人要面对的社会问题。
「就算想用帘子的滑轨上吊,死者连站都站不起来——再说,如果他是自杀,凶器是什么?又失踪到哪里去了?」
除此之外,上吊的缢死尸体与被勒死的绞杀尸体也完全不一样——话才说到这边,山野边警部就发现今日子小姐在看别的地方。
东张西望地将病房里看了一圈。
居然没在听自己这番慷慨激昴的陈述——不过话说回来,这番慷慨激昴的陈述确实不值得一听。
向侦探解释上吊与绞杀的不同,根本是在鲁班面前耍大刀。
清了清喉咙,山野边警部冷静开口问。
「今日子小姐,你在找什么?」
「没什么,我是在想说马耳东风……说错了,是百闻不如一见,想要来实验看看。」
那说溜嘴的「马」是指我吗(如果是,也是匹悍马)——山野边警部想,但也马耳东风听听就算了——总之,要冷静。
「可以用来代替凶器的东西——嗯,就用这个好了。」
今日子小姐说完,屈膝让双腿靠近身体,动作俐落地脱下穿在脚上的膝上袜——两只脚都脱了。
「搭档是山野边警部」的字眼再度映入眼帘,这句话令她冷静下来——没错,忘却侦探不是敌人。
附带一提,另一只脚上以同样字迹写着「今天很困,现场就算有床,也不能随便躺上去!」
看样子备忘录也有起不了作用的时候。
这些都先搁一边,今日子小姐将两只膝上袜绑在一起,用力拉紧,做出一条长长的绳子——因为有伸缩性,所以真的很长。
「……今日子小姐,你该不会要说凶器是女生穿的膝上袜吧?」
的确有很多在医院上班的护士都穿着那种白色的丝袜。
(所以也不算是弄不到凶器吗?)
山野边警部正想举一反三,但今日子小姐却这么说。
「不,这只不过是代替品。伸缩性可能差不多就是了。接下来——」
今日子小姐仿佛是在做强度检查,将膝上袜用力地一拉再拉,打算来实行她的「百闻不如一见」。
「……有什么我可以帮忙的地方吗?」
「不用,这只是个简单的实验。」
今日子小姐先是委婉拒绝,接着又看了看山野边警部的脚,开口问。
「因为还想再加长一些,可以借一下你穿的吊带袜吗?一只就行了。」
语气虽然很谦卑,不过这种要求还真是——虽说呆站在一旁是令人手足无措,却也很后悔刚才干嘛跟她客套,早知道就不要多嘴了,但都说是为了办案,又怎么好意思拒绝。现在可不是为了这种小事而耽误调查的时候——山野边警部将手伸进裙子里,解开扣子,脱下右脚的丝袜。
「谢啦。」
今日子小姐接过黑色丝袜,与白色膝上袜绑在一起——正如她的判断,长袜连结成很可观的长度。
(女性的腿三条份……大概有一公尺五再多一点吧?)
「那么要开始实验了,但愿能一切顺利……」
今日子小姐边说边把用三只长袜连成的长绳,像缠围巾似地绕在自己纤细的美颈上——怎么感觉画面有点变态。
这么想显然太不庄重了。
「要把这条长长袜子绑在帘子的滑轨上吗?」
莫名其妙的心虚虽然又让山野边警部变得饶舌起来,但其心中根本不认为围着病床的滑轨会有足以支撑人类体重的强度。就算是因为肌肉萎缩导致体重减轻……
「不是帘子的滑轨,而是要绑在病床的床架上。」
今日子小姐迅速地将长长袜子的一端——山野边警部的吊带袜那头——绑在病床的左侧。
(咦……?就像利用门把来上吊那样吗……?不对,虽说上吊不一定需要在高处,但是绑在比身体还低的地方也实在是——)
山野边警部还搞不清楚状况,今日子小姐又把袜子绑在床的另一侧——
将长长袜子的另一头,左右对称地绑在病床右侧的床架上。
「啊!」
山野边警部没那么迟钝。
看到这个画面,山野边警部已然理解今日子小姐意欲何为——一周前,霜叶总藏到底做了什么。
也就是说——
「然后呢,摁下这个操作面板的开关——」
「停停停!」
赶紧倾全力地阻止她。
就算是实验,也不用完整重现到那个地步。无论今日子小姐再怎么善于重现现场,做到那个地步也是太超过了。
「我懂,我已经都懂了啦!你是要在这种状态摁下操作面板的开关,让床像刚才那样动起来吧?摁下开关,床垫就会升高到呈四十五度——这么一来,你躺在床上的上半身会被拉起来,但是因为缠在脖子上的长袜子两端
绑在固定不动的床架上,所以脖子就会被勒紧吧?」
「犯不着说明得这么急吧……」
你真是最快的警部呢——今日子小姐一脸惊讶地说。但真正惊讶的是我好吗——山野边警部心中呐喊。因为用了袜子这种有些出乎意料的道具而掉以轻心,但这个人做这什么事也太危险了吧。
「讨厌啦,别担心。所以我才顾不得分寸地跟你借吊带袜,以确保长度足够哪。考量其伸缩性,最糟的情况,不过就是会昏过去一下而已。」
山野边警部超想追问她「昏过去一下会有什么后果,你到底有没有自觉啊?」不过还是硬生生把话呑了回去——现在该问的问题不是这个,重点也不在这里。
「……我明白了,我没有意见。的确,即使是卧病在床的病人,只要用这种方法,或许不需要什么大动作,只要摁下开关,就能像这样躺在床上也轻易自杀成功。可是……」
令山野边警部难以接受的,是竟然把护理用智慧床当成安乐死仪器来使用的这个极度恐怖的事实——今日子小姐用「科学的进步」来形容安乐死仪器、用「先进」来形容护理用智慧床,却将两者像是把袜子绑在一起似地加以连结,完全出乎人意料之外。
不,正常人也不会把袜子绑在一起。
(真正恐怖的究竟是实际发生的这件案子,还是居然能像这样联想的今日子小姐呢……)
「当然,不管是利用病床,还是只用一个开关来操作,现象本身都是绞杀,所以不可能像你提到的安乐死专用仪器那样没有什么痛苦地走……但在几乎没有力气,只能躺在床上的状态下,也没有其他办法了吧……『案发时间』之所以是半夜两点这种深夜,我猜是因为老人从就寝时间到搞定这些机关,就是需要花这么多时间。」
「咦?这未免…」
也花太多时间了——话到嘴边,山野边警部立刻反应过来——的确,光是要把凶器的两端绑在床架上,就需要这么久的时间。
因为霜叶总藏既没有体力,也没有握力。
所以光是这样的作业,也得花上好几个小时。
「……」
绝不是什么简单的自杀手法——太惨烈了。
既是最后的手段,也是痛苦的决定。
拼死的行动。
(为了结束生命,竟然要花好几个小时准备——究竟是什么样的心情)
「那凶器……到底是什么呢?并不是袜子吧?」
「不是。这只是代替品——霜叶总藏先生是没办法弄到袜子的。我想他应该还是利用手边现有物品来做为道具,好比说……」
今日子小姐说着,指着床边。
可是那里什么东西也没有。
然而,用常理来判断,若说在这个病房、这张病床的旁边会有什么,答案显而易见——霜叶总藏住院时,那里肯定有东西。
「点滴……」
今日子小姐刚才在病房里四下张望,看似就是在找这玩意儿。
「凶器是点滴导管……吗?」
「因为在他伸手可及的范围内,就只有那个是绳索状的物体——而且伸缩性和强度也都没话说。」
拿护理用智慧床和治疗用点滴导管来做为结束生命的工具,怎么想都还是太恐怖了——然而,若想到这是身在无止尽痛苦之中的病人竭力思索的
解脱,倒也不是不能理解。
(可是,这个忘却侦探却……只是在床上滚来滚去,就想出这种推论——心灵是有多空虚啊)
想出这种推论,心情不会变差吗——不会觉得想出这些的自己是不道德的,不会因此陷入自我厌恶的情绪里吗?
「还有其他疑问吗?山野边警部。」
「……如此一来,就是医院相关人员擅自回收他用来自杀的点滴导管,并操作面板将病床恢复原位喽?为了隐瞒住院病患利用病床和医疗器具自杀的事实……」
这个事实再怎么样也不会被拿来跟医疗疏失等丑闻相提并论,但仍然可以想见一定会受到世人的抨击,把目不忍睹的社会问题,全都说成是院方该负责——像是病床的安全性怎样、为什么把危险的导管放在那种地方等等等等的欲加之罪,全部加诸在院方头上。
(或许院方也不认为这是「欲加之罪」也说不定——不是基于责任感,而因为是罪恶感)
因此。
因此才要隐瞒。
当然是拼了命地抢救过吧——同时也赶紧销毁了那些自杀工具。
毕竟只是为了湮灭证据,而不是要故布疑阵,所以并未把自杀伪装成他杀——于是便造成了「在平坦病床上发现不知道被谁下毒手的绞杀尸体」
这般结果。
(报警时间太晚……今日子小姐打从一开始就注意到这点了)
这么一来,她说「打从一开始就知道」也不完全是唬人的——然而在另一方面也不禁让人觉得,忘却侦探搞到最后,其实什么都没搞清楚。
湮灭证据当然是犯罪行为,但自杀这件事也不能怪院方,山野边警部心想——既然如此,基于「轻易看穿残酷真相」这种理由而责备忘却侦探没有良心也实在是莫名其妙。理智虽然很清楚,不过山野边警部还是无法压抑从内心泉涌而上的情绪。
「……真令人惆怅啊。」
希望死去时,能让留下来的人觉得自己是幸福的——会认为这是最好的总结方式,自己的想法真是太肤浅了,觉得好讨厌自己。
哪有这么好的事。
实际的死亡是如此惨烈之事——充满执念。
死亡终究只是自己一个人的事。
「在身体无法自由活动、意识也一天比一天朦胧的情况下,仿佛沿着仅存的一缕细丝,思考要如何让自己死去,从极为有限的条件中捻出方法,花上好几个小时付诸实行,只为一死——有人这样总结自己的人生吗?」
「我不否定惆怅这种说法。」
今日子小姐以始终如一的态度,对垂头丧气的山野边警部说。
「但是,也不全然只有惆怅喔!可能山野边警部已经忘记了。」
「忘记?」
没想到会被忘却侦探指责自己忘事。
(我忘了什么?)
「是谁摁下护士铃——我们曾经谈过这个问题吧?」
「啊……是谈过。」
与其说是谈过,实际上只是今日子小姐自顾自地提出各种假设——虽然那些假设最后都被一一推翻了。
因为根本没有凶手,所以摁下护士铃的当然是死者,自杀的霜叶总藏本人——嗯?
不对,等一下。
既然是自杀,他为何要摁下护士铃呢?那只会惊动值夜班的护士赶来,结果还做出湮灭证据的举动,搞得事情变得这么复杂——
「今日子小姐,我想不通。难不成是别人摁下护士铃吗?与本案毫不相关的第三者……」
「不是的。在摁下操作面板、启动病床、脖子真的被勒住之后——在点滴导管勒住气管,无法呼吸之后——在打算给人生来个总结之后,他摁下了护士铃。」
今日子小姐依旧十分冷静——平淡地说。
又或者是很诚恳地——说出这样的话。
「我想,应该是在摁下护士铃的同时,老人也用另一只手摸索操作面板,想停止病床继续动作——只是从结果来看,后者似乎未能顺利进行。」
「什……你是说,霜叶总藏先生不想自杀了……是这么回事吗?虽然执行了计划,却临时改变心意……」
「临时改变心意,想继续活下去了。」
在最后的最后。
他不想死了。
今日子小姐说着,松开缠在颈项上的袜子。
「尽管已经活了九十二年,在最后的最后,他还是想活下去——不惜让为了自杀所布置的机关、花上好几个小时才做好的准备全都功亏一匮,也想继续活下去——打从心底想着『还想活下去』而死去。我觉得这样死,其实也满好的。」
她穿上解开的袜子。
然后终于离开那张病床——将右手伸向山野边警部。
「就像想着『不想忘记』今天才认识,感情丰沛、表情丰富的你——而将你忘记这件事,对我而言也不是一件太糟的事一样。」
「……」
(唉,真是的——)
临别之际,她若无其事地说出这种话。
忘却侦探老是这样给工作来个总结——给只在短时间共事的搭档。
虽然不经意地流露出这种充满人情味的一面,但终究还是会把我的事忘得一干二净。
(所以我才——讨厌今日子小姐呀)
(掟上今日子与绞杀的尸体——忘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