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话 育‧谜题(2 / 2)
哎,应该有造成吧。
造成相当严重的心理创伤。
这也是我的过去之一,现在的我是以过去组成的。我以各种事物建构而成。问题在于我掌握──记得这些过去到何种程度。
老仓说,她讨厌不知道自己以什么东西组成的家伙。我回想起这间废屋的现在,可以理解她想表达的意思。
忘记这里、忘记那个少女,悠哉活到现在的我,确实不知道自己以哪些东西组成。
如同完全没留在记忆里。
「我最近没接受这种管教,就算这样,如果我被警察带回去管束,我甚至无法预料将会面临哪种管教。最近没受过管教所以更难预料。」
如果是大约半年前,在高中吊车尾的我已经被父母放弃一半,或许用不著担心这种事,不过在这层关系终于出现和解徵兆的现在,即使是还在叛逆期的我,也不想搞砸现状。
「所以小扇,全力害怕警察吧。出现状况的时候,抱歉真的要请你扮演娇弱的女高中生。」
「啊哈哈。其实用不著演,我本来就是娇弱的女高中生……总之请放心。我再怎么说错话,也不会供称阿良良木学长硬拉我进这间废屋。」
「这也错得太离谱了吧?」
这样不只是管束,而是逮捕。
这是哪门子的错误?
就这样,我们扔著毁坏(不用说,当然是我们毁的)的玄关门,进入废屋深处。说来理所当然,我们没脱鞋。依照日式礼仪应该脱鞋赤脚入内,但是废屋不可能有访客穿的拖鞋。
走廊当然也不是洁癖小扇能走的状态,要是赤脚踩到散乱的玻璃碎片、莫名其妙的木片或金属片,以最坏的结果来说不只是受伤那么简单。破伤风这种疾病并非完全和我们的生活无缘。
「说到破伤风,阿良良木学长……」
小扇一边走一边问。比起进屋那时候,她穿过走廊的速度慢了一些。之所以放慢速度是因为屋内没电(就算有电,日光灯也全部破掉了)而阴暗,进行实地考察的她行走时还会检视周边。我也以怀旧的心情环视,所以不觉得这种速度慢到哪里去。
「老仓学姊刺伤的手背没事了吗?」
「嗯?怎么了,你担心我?」
「当然。您忠实的学妹忍野扇,不可能不担心您的身体吧?请保重喔,因为您的身体不是只属于您一个人。」
小扇说得莫名其妙。
这也是在消遣我吧。回想起来,忍野的笑话也是如此,但我实在无法理解忍野一族的搞笑品味,搞不懂他们究竟多么远离尘世。
「不用担心,如你所知,我是吸血鬼体质,已经痊愈到毫无痕迹了。多亏后来的那场骚动……」两个女生昏倒的骚动。「我被原子笔刺的这件事,大家就这样不了了之。基于这层意义,我得感谢战场原。」
「与其这么说,不如说是因为阿良良木学长在教室里没有存在感吧。甚至会不知不觉烟消云散。这方面和两年前一样吗?」
小扇轻声笑了。
她果然瞧不起我吗?
我如此心想,继续说下去。
「到最后,老仓明明难得来上学了,今天却整天都待在保健室。」
顺带一提,战场原早退了。她肯定也被送到保健室,却趁著保健老师不注意的时候跑掉。她是怪盗吗?
「啊哈哈,这样啊这样啊。羽川学姊的辛苦可想而知呢。」
「一点都没错。我希望尽量减少这份可想而知的辛苦,才会像这样进行探索记忆之旅……总之,看来不会白跑一趟了。不过这个结果对我来说大概不太舒服吧……」
「是吗?我可以断言一件事。」小扇说著转向我。「老仓学姊因为两年前班会的事件,对阿良良木学长怀恨在心……这个推论应该不成立。」
「嗯?」
「老仓学姊以为是您陷害她,或是以为您将解答范例泄漏到读书会,因而恨您的可能性,我认为很低。您问我为什么?」
小扇愉快地说。
但我没问她为什么。
蒙提霍尔问题似乎没让她听得很高兴,不过包含上次的教室事件,这女生基本上果然喜欢「谜题」或「解谜」吧。她的洁癖或许也是因为生性想整理混乱的状况。不过这样也可以说她果然只是单纯的推理迷……总之就算我没问,听她这么说也会想知道可能性为何很低。
「很简单。因为老仓学姊来学校了。」
「啊?什么意思?」
这么说来,这也令人诧异。
是谜。
进行那次表决之后,坚持两年不上学的老仓,为什么今天毫无徵兆就突然来学校?感觉契机像是我在那间密闭教室和小扇继续开班会查出犯人,不过要找出两者的关联性应该很牵强吧。依序发生的事情并不一定有因果关系,这连蝴蝶效应都称不上。
「居然问我是什么意思?阿良良木学长……到头来,羽川学姊不是说过吗?铁条老师请产假之后,老仓学姊就像是取而代之一样来上学。」
「…………」
她说过。
确实说过。
不过,后来的骚动让我完全忘记这件事……
「换句话说,我认为老仓学姊是在铁条老师『不在』直江津高中之后开始上学。」
「……意思是那个家伙知道当时的犯人是谁?」
与其说知道,应该说早就知道。
老仓是在表决的时候,在要求全班举手判断犯人的时候,看到铁条举手而察觉吗?还是在接下来这两年,在她本人所说「家里蹲」的时期推理出来的?我不清楚。但她已经知道当时陷害她的是班导。
「…………」
对于老仓来说,就算知道这件事,事情也完全不会好转吧。正因为知道这一点才没来上学吧。如果是我,就算知道铁条已经离开学校,或许我还是不会来上学。
基于这层意义,我认为那个家伙的内心很坚强。
「内心坚强……是吗?很难说,就我看来,老仓学姊似乎是以自虐为乐。」
「自虐……」
「她很弱喔,可以说是重量级弱者。刻意让自己陷入苦境,故意将自己逼入苦境,但是不确定她最后想得到什么。或许是拐弯抹角想自杀?就算遭遇再惨再惨的事情,她可能也毁灭得不够。」
坏心眼的语气。或许是因为小扇没见过老仓,所以才能这样恶毒批评吧,不过以小扇的个性,就算当著老仓的面,可能也敢讲相同的话。
即使知道对方脆弱到一摸就碎,或许依然会毫不留情断言。
一语断定是「笨蛋」。
「无论如何,可以确认老仓学姊没有因为那场班会,对阿良良木学长献上憎恨或厌恶之情。」
「居然说献上厌恶之情……」
别讲得像是献上仰慕之情。
不过,没错。既然这样,就算班会导致她的性格、她的性质变成那样,也不是她讨厌我的直接原因。
就是这么回事。
到头来,要是她讨厌我,从我们在一年三班教室见面的第一天就会讨厌。
当成杀父仇人般讨厌。
「『讨厌自以为是凭著一己之力沸腾的水』吗?讲得真好玩耶。换句话说,老仓学姊非常不欣赏阿良良木学长不知道自己轨迹、忘记自己轨迹的生活方式?不过追根究柢,这么说也很奇怪。忘记往事的人不是很多吗?我刚才也说过,像是国中小学时期的自己,我已经遗忘在记忆的另一头了,甚至以为自己是最近诞生的,完全没有过去。」
「居然以为自己是最近诞生的……是『世界五分钟前假说』吗?」
「不过,老仓学姊为什么只把阿良良木学长当成杀父仇人般讨厌?真奇怪,真离奇,真诡异……真恐怖耶。」
「恐怖……」
「是的,恐怖。要问原因的话……因为『相异』。」
小扇说得很像是在打趣,我完全不认为她在害怕,但她说得对。世间最恐怖的就是莫名其妙讨厌他人、攻击他人的家伙。
不知道对方的目的,所以无从应对。若要战斗,得先知道对方的正义。老仓育认为什么是正确?相信什么是正义?这趟旅程也是为了探索这个答案。
「哈哈哈,原来如此,说得真妙。不过阿良良木学长,请小心喔。虽然不理解对方的『正确』就无法战斗,但要是最后认为对方比较正确,同样无法战斗。即使认为对方和自己一样正确,或是认为自己比对方正确,只要冒出这种念头,就再也无法战斗。」
「…………」
「哎呀,不讲话了?学长觉得就算变成这样也无妨吗?还是想到老仓学姊多么『正确』,已经失去战意了?」
我不会这么说。
但我想到某件事。可能和老仓的「正确」属于一体两面的东西。
阿良良木历的错误。我自己的错误。
……然而,我还不能断言这种想法是对的。毕竟我还不能说自己已经想起所有往事,也不能说自己已经完美理解老仓想说的意思。为了掌握答案,我非得抵达这间废屋的最深处。
那里存在著我的「真实」。
肯定存在。
我该述说的物语序章与终章。
绝对不是独白,而是和「那孩子」的对白。
「早知道应该带手电筒来。」
看到我不发一语的小扇一边这么说,一边再度踏出脚步。
「如果有时间准备,我就会带我的实地考察七法宝了。这次是放学就过来,我只带著化妆盒。」
「带化妆盒也违反校规吧?」
「我刚转学过来,还不知道这方面的校规喔。」
讲这种称心话语的小扇,或许打算就这样探索屋内吧,不过对我来说没这个必要。因为只要走上阶梯,看过二楼的某个房间就够了。
所以我沿著像是踩下去就会坏掉的危险阶梯上楼,进入那个房间时,我终于得到确信。
「唔哇,这个房间连里面都很惨耶。阿良良木学长刚才说这间废屋是鬼屋,如果这间废屋会闹鬼,肯定是在这里吧?」
小扇的评论毫不留情。
大概是空气很脏,她以手帕摀住口鼻,一副真的很厌恶的表情。
「不过,姑且看得到有人想修复这个破烂地方的痕迹。像是用胶带贴住破掉的窗户玻璃,墙壁裂缝也补过。代表管理公司也有尽到责任……有过尽到责任的时期吗?」
「天晓得。假设尽过责任,也是我来这里之前的管理公司吧。因为我当时来这里的时候,窗户之类的都已经变成那样了。」
「是这样吗?」
「嗯。基于这层意义,这里和五年前没有两样。没改变。如同时间静止。」
如同昨天迷途闯入的教室。
不对,小扇讨厌的尘埃与污浊的空气,确实显示时间有在流动,应该不像昨天的奇怪现象那样真的暂停时间吧。
不过,进入这个房间,我的心一下子被拉回五年前。
这种感觉比时光旅行更像时光旅行。
「那里有个小矮桌吧?我用过。」
「用过?用来做什么?当椅子坐?」
「不对……」
「到头来,我不太懂。」
即使那张矮桌真的曾经是椅子,小扇曾经宣称不想坐别人坐过的椅子,因此不可能坐在边缘磨损又骯脏的那张矮桌。这里看起来应该可以用脚踢开杂物腾出可以坐的空间,我五年前就是这么做的,但是现在这么脏,我也觉得坐在地上不卫生。
五年前的我,连这种事都不在乎吗?
孩童就是这么天不怕地不怕。
「阿良良木学长为什么整个夏天一直来这间废屋?这个行动太神秘了。您是热爱冒险的小学生吗?」
「热爱实地考察的高中生没资格这样说我。到头来,小时候的行动都很神秘吧?尽是无法说明的行动,不知道当时为何做出那种事。思考模式和现在完全不一样。」
而且现在或许也是如此。
不是孩童与大人的差异,是过去与未来的差异。
在十年后、二十年后回顾往事时,十八岁阿良良木历的行动也充满谜团吧。到时候的我肯定会歪过脑袋,诧异这时候的我为什么会在废屋里,和刚认识的转学生聊自己的事。
……我现在就觉得这样很奇怪。
是现在进行式的谜团。
真是的,为什么我在小扇面前这么管不住嘴巴?即使是可以随便说谎敷衍的事情,只要她问了,我还是会回答。
在我察觉的时候已经答完了。
擅长聆听的小扇也擅长询问吗?忍野那个家伙也是,即使一副玩世不恭的模样,依然擅长话术。他的侄女小扇或许也是如此吧。毕竟打听也是实地考察的重要要素。
无论如何,我说出来了。
五年前在这里发生的事。
遇见的人,做出的事。
阿良良木历是以什么成分组成的。
述说。
说出这段物语。
008
五年前。
说到阿良良木历国一时期是怎样的家伙,老实说无法断言,总之唯一能确认的就是不像现在这么别扭,是个率直、纯真又诚挚,说穿了就是个平凡的孩子。
随处可见的平凡孩子。
或许有人会说我说谎,不过实际上,还没进入叛逆期,甚至还没变声的男生大多是这样吧。我也不例外,如此而已。因为是我自己的事,我当然会认为自己是个特别的孩子,不过回顾往事就会发现,嗯,我只是个随处可见的孩子。是分布于日本全国各处的平凡孩子。
阿良良木少年当然未曾想像将来会被吸血鬼袭撃,导致身体残留不死特性。如果要在平庸的他身上找出某些特别的要素,大概只有他父母是标榜正义、和平与安全的警察吧。我在他们的影响之下,培育出自己的人格。
长大成为阿良良木历。
不知道是必然的成果,还是直到这一步都很成功,基于这层意义,阿良良木少年的正义感比其他少年强。
啊啊,是的。
虽然不想承认,不过阿良良木少年是正义感强烈的国中生,和我应该宠爱的妹妹们──火炎姊妹差不多。不过我不像她们具备危险的行动力,也没有那种暴力(火怜)或城府(月火)。进一步来说,相较于能出动组织的火炎姊妹,我是个人行动派。以特摄英雄举例,那两个家伙是超级战队,我则是假面骑士。
……火炎姊妹如果是光之美少女,我就可以更宠爱她们,比应该宠爱还要宠爱了。总之,我之所以看火炎姊妹的正义活动不顺眼,之所以无论如何都会否定她们的行动,部分原因在于我会回想起昔日的自己。
同族厌恶──近亲厌恶。
爱恨交错。
不对,真要承认的话,我或许单纯在羡慕她们。我在高一完全失去的正义与正确,那两个家伙至今依然相信。
这个世界存在著正确的事物,是任何人怎么看都正确的事物,多少人联手都无法否定的事物。相信这一点的她们,至今依然率直、纯真又诚挚。
和我不同。
和我大不相同。
……哎,她们迟早会和我一样碰壁吧,所以我认为到时候非得以哥哥、前辈以及先驱的立场,尽量扮演柔软的缓冲,不过这是今后的事。
我现在该说的是过去的事。五年前的事。
父母教育成功的阿良良木少年顺利升上国中,认真勤于向学。不过在第一学期即将结束时,他有点慌张。或许不是有点,而是相当慌张。因为不久前发回来的期末考卷成绩不是很理想。
总之,虽然结果没有那么悲惨,却看得到徵兆。最重要的是当事人最清楚一件事。
这样下去不妙。
这是危险区间。
总归来说,从国小升上国中,课程内容的水准提高,使得他开始难以跟上课程进度。
期中考还位于国小课程的延长线上,不过到了期末考,感觉像是国中的课程内容试完水温开始拿出全力了。尤其是数学。
从「算数」改名为「数学」,难度三级跳的这个科目,矗立在阿良良木少年的面前。
如果是现在能分辨个中酸甜苦辣的我,或许不会把事情看得这么严重,可以切换心情期许自己第二学期再努力,不过现在说的是五年前还没扭曲,也就是还缺乏弹性思考的阿良良木历。
他认为这样下去不妙──这样下去无法贯彻「正确」。虽然他陷入困境冒出的念头,应该没有具体以文字形容的这么严重,但对他来说,没能完成「学习」这个正确的义务,是比考试成绩更耻辱的一件事。
我刚才说这个时期是「父母教育成功」的时期,不过基于这层意义,他们的教育或许失败了。彻底进行过度重视「正确」的教育,或许确实能让孩子不会做坏事,却会教出一个不允许失败的孩子。教出一个失败时可能会过度自责,就这样一蹶不振的孩子。实际上,我高一时就变成这样,直到现在。
总之,我没有因为这件事而憎恨父母。不可能憎恨。虽然留下各种心结,至今也依然害他们担心,不过多亏羽川与战场原而重新站起来的我还是受到他们的支援,而且关于教育孩子的手法,父母教育我犯下的失败,已经在教育两个妹妹的时候修正了,所以如今我无从抱怨。
既然这样,我信奉「正确」的这颗心,为什么直到高一的七月十五日都没有屈服,为什么没在国一的这时候因为成绩不好而粉碎?因为放学时,我的鞋柜放了三个信封。
「a」、「b」、「c」。
正面写上书写体字母的三个信封。
请各位不要责备,我刚开始以为这是情书。以为是三封情书。以为自己原来很受异性青睐。这是国一学生的心态。
当时的我不认为正面写著英文字母很奇怪,老实说,光是这样,我就在瞬间差点忘记期末考成绩不好,但信封正面字母和背面「阿良良木同学收」的笔迹一样,我察觉这三封信似乎是同一人写的,感到诧异。
为什么同一个人写了三封信放进鞋柜?无法合理说明,也就是和「正确」无缘的这个状况令我混乱。
但是无论如何,这份混乱只到打开「a」的信封为止。看完「a」信封里的信件内容,就知道这是某种猜谜。
当时的我不知道蒙提霍尔问题,不过突然遇到的这个问题引起我的兴趣。与其说引起兴趣,不如说引起好奇。我稍微思索之后,打开「c」的信封。
当然不是计算过机率,认为这时候变更选择是最好的做法,才从「a」改为选择「c」,他不是这种天才少年。只是在面对这种问题时,不经意觉得变更选择才是正确做法,如同看透出题者的意图般,打开「c」的信封。
这样正如现实的蒙提霍尔问题,是以出题者意料之外的形式解谜。这个选择不太能受到赞赏,以结果来说却是正确答案。不对,这也是两回事,就算不是正确答案也没关系。反正不管是不是正确答案,我到最后还是会忍不住将「b」与「c」的信封都打开吧。因此无论如何,我都会前往「c」信封里地图指示的那个场所。
明明是寄件人不明的信,为什么冒失地依照信里的指示,在放学途中绕路到其他地方?这个问题很难合理说明。我现在回想起来,也不免认为当时应该别管这种怪信。
不过,他──阿良良木历想知道。
好奇心。
爱好奇妙事物的心。
「爱好」的情感。
并不是理解到这个谜题的意图,也不知道这封信的意义,不过正因如此,他想知道。
想知道这个谜题的意图、这封信的意义。
稚嫩的求知好奇心,引导他来到新兴住宅区的废屋。这是阿良良木少年首度前来的区域,不知道这种身处存在著废屋。
当然,眼前的光景终究吓到他了。
他一瞬间想要回家。他莫名害怕废屋。
虽然没有「禁止进入」的告示,却认为这里应该是不能进入的地方。习惯那栋补习班废墟的现在,看到这种废屋应该没什么好怕的,但当时终究才国一,内心还无法承受这种像是单独试胆的挑战。
信奉正确、信仰正义的他,对抗邪恶时并不会感到犹豫(现在回想起当年的个性还是会脸红),但是内心还没有坚强到能够面对恐怖或黑暗。
敢无条件将所有正确事物断言为正确的他,无条件地害怕所有恐怖的事物。
要是在这时候回家,这个故事就会在这里结束,但是没有结束。我极度庆幸没有结束。
「阿良良木同学,你来啦。」
废屋里出现一名少女。
现身了。
「既然来到这里,代表你解开信的谜题了?」
「…………」
我语塞没回答,是因为愣住了。破破烂烂的废屋里出现娇怜少女,这种幻想又倒错的情景过于超脱现实,使我说不出话。
甚至以为自己不知何时迷途闯入异世界。
少女的身影虚幻到像是透明,在我眼中,少女彷佛幽灵。
所以,是的。
我将这间废屋称为「鬼屋」。
「我……」
后来,我甚至忘记孩童爱面子的心态,老实回答写信的这名少女。
「我没解开。虽然换了选项,却不知道为什么选『c』是对的……」
「这样啊。」
对于像是表明「以直觉乱猜」的这个回应,少女丝毫没有失望的样子,露出甜美的微笑。
非常幸福的笑容。
「那么,先从这个问题开始解说吧。阿良良木同学,进来吧。」
「咦?」
「来学习吧。一起变聪明吧。」
009
「是喔……啊哈哈!」听到这里,小扇笑了。「该怎么说,真滑稽耶。真是的,如果不是出自我崇拜的神原学姊心目中的主人──阿良良木学长口中,我真想断言这段浮夸的回忆只是妄想的产物。」
「说我的回忆浮夸就算了,相对的,先收回我是神原主人的设定,这是那个家伙妄想的产物。」我暂时中断话题,回应小扇。「我与神原是健全的学长学妹关系。」
「呵呵,这样啊。我也想和阿良良木学长成为这种关系。那个……刚才说到哪里?总归来说,写信给阿良良木学长的人,是从这间废屋出现的幽灵少女?」
「错了,不对不对,不是这样。我和怪异扯上关联,是高二到高三那年春假被吸血鬼袭击开始的。少女不是幽灵,是活人。不是闹鬼,她只是比我早来,在废屋里面等我。」
我连忙说明。
刚才讲得令她误会了,这样我没资格当叙事人。
「总之,仔细看肯定就会知道。应该说原本只要看一眼就会知道。因为那个女生穿著我的母校──刚才那间七百一国中的制服。」
「穿制服。那个,这么说来,您刚才说寄信的是国一学生吧?也就是说……这个女生和阿良良木学长同学年?」
「就是这么回事。」
嗯。
姑且是这么回事吧。应该。
「换句话说,阿良良木学长让一个女生在这种废屋等您?您从那个时候就是罪恶深重的男人耶,是女生杀手。」
小扇随便消遣我几句。
如果要消遣,希望她可以好好消遣我。
「到头来,这些信封都是情书是吗?叫阿良良木学长来到四下无人的地方倾诉爱意,这就是那个女生的刁钻战术?」
「居然说倾诉爱意……」
她的说法真怪。
不知道是不是在开玩笑。
「不是情书。当然也不是什么刁钻战术。到头来,无论是不是同学年,我都是第一次见到这个女生,以往没有任何交集。」
「嗯。法律也没规定没交集的对象不能写情书就是了。真要说的话,反倒是素昧平生的对象容易写情书。不过,用数学的某某问题引起学长的兴趣,这种信要当陈情书果然怪怪的。」
「是啊。实际上也完全没这样演变。依照她自己的说法,她写过同样的信给好几个人,不过收到这些信又来到废屋这个会合场所的只有我。」
「随随便便就过来吗?」
「随随便便……哎,算是随随便便吧。」
或许应该说漫不经心。
真要说的话,这样极度缺乏危机意识。
依照信中指示来到废屋,后来又接受陌生少女的邀请进入废屋,小孩子这么做很危险。缺乏戒心与见识也要有个限度。不过,正因为当时做出这种危险的行动,才造就现在的我。
「至少如果没有那个夏天,我的数学应该很差,应该会讨厌数学,也考不上直江津高中吧。」
这么一来,也不会认识羽川与战场原。虽然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样子,不过肯定会和现在的我完全不一样。
……这令我不寒而栗。
「原来如此。我觉得我也隐约看出端倪了。看出老仓学姊究竟想对阿良良木学长说什么。不过前因后果还没好好连结起来。贸然判断会过于心急,我还是先听愚笨的阿良良木学长说完这段往事吧。」
「嗯……我想也是。因为接下来才是重点。」
「话说阿良良木学长,您就老实承认吧。我不会因为这样就瞧不起您。就算您满不在乎来到这间废屋纯粹是基于好奇心,您接受邀请进入废屋,是因为那个幽灵少女很可爱吧?」
「不准把别人的回忆贬低成想入非非!」
「哎哟~」
我语气变得粗鲁,小扇却没有害怕,不以为意。
「国一男生应该都是这样吧?认为女生只要可爱就好吧?这部分我不会让步喔,如果不是这样,阿良良木少年应该也会稍微提防才对。比方说,如果从废屋走出来的是强壮的强盗,您会听话进屋吗?」
「无论在任何状况,只要出现强壮的强盗,我都会想办法逃走。」
「所以,那个幽灵少女很可爱吗?」
小扇如此询问,如同这一点是这次调查最重要的部分。
想入非非……
「可爱的女生邀请一起用功、一起变聪明,我认为男生大多都会一口答应。实际上就是这样吧?虽然讲得像是佳话或鬼故事,但重点在于女生可爱得不得了对吧?」
「好吧,我承认并不是完全没有这种心态,所以小扇,追究到这里就好。」
我投降了。感觉这段回忆被弄脏了。
不过,这是我直到刚才都忘记的往事,所以没什么弄脏不弄脏的吧。
「不过小扇,我要为了我当时的名誉声明一下,她说要为我『解说问题』,这句话确实也很吸引我。基于这层意义,那些信完全符合我的喜好,我甚至不敢相信有人会无视于那些信。」
「不敢相信吗……不过,我应该会无视就是了。」小扇冷漠地说。「总之,让我听这个故事的后续吧。阿良良木学长那年夏天的艳遇。神秘少女与阿良良木学长这场密会的后续。」
「…………」
形容为「艳遇」令我不以为然,但我更不喜欢「密会」这种字眼。如果据实形容当时的状况,或许应该形容为「密会」,但我自认没有那么偷偷摸摸,也完全没有内疚或昧著良心的部分。
所以,我与少女从那天开始进行的聚会,应该以这个词来形容。
「读书会」。
010
「……所以,从『a』信封改选『c』信封,猜对的机率比较高。猜对机率多一倍。这叫做『蒙提霍尔问题』。」
听完少女这段说明,我终于懂了。同时,我有种想大喊的心情。
太有趣了!
我心想。
从小学到现在,我第一次觉得学习很「有趣」。我认为考出好成绩是正确的事,却不曾认为是有趣的事。真要说的话,考九十分比考八十分高兴,不过这种喜悦果然和「有趣」不一样。
然而,我听完她的说明,体认到「有趣的学习」是存在的。我认为这次学到的东西比至今学到的一切更有价值。我之所以这么认为,当然也是因为少女教得很好吧。
像是「蒙提霍尔问题」这样,正确答案违反人类直觉的问题,在教学时很难让对方理解自己想传达的意思。想教给小扇却失败的我就是最佳例子。
「真有趣!」
我说了。亲口说出来。
这是我闹别扭之前的事,是我受挫之前的事,是我吊车尾之前的事,这时候的我还是纯真的少年,对待他人比现在友善得多,即使如此,也不会像这样率直表达心情给初次见面的对象。
所以,我当时应该是觉得非常有趣吧。
而且也受到震撼。
原来「学习」也可以是一件有趣的事。
我未曾这么想过。甚至认为抱持这种想法违反道德,是一种罪恶。
举个例子,标榜正义的警察(可以是我的父母,也可以是其他警察)被问到自己为何坚守岗位时,如果回答「因为有趣」,应该免不了遭受批判吧。要是推动国家运作的政治家说「政治很有趣」,可能会因而辞职下台。
同样的,不可以说「学习」是有趣的事。「学习」不应该是有趣的事。
我直到当时都这么认为。
然而实际上,少女的解说很有趣。
有趣到令我想大喊。
或许这很像第一次关读小说时的感觉。漫画是有趣的读物、小说是正经的读物。隐约如此分类的心被打碎时何其痛快。
国中数学课当然不会出蒙提霍尔问题,换句话说,这和学校课程没有直接的关系,然而这种事一点都不重要。
回过神时,我如此询问少女。
「类似这样的问题,还有别的吗?」
「有喔,很多。」少女微笑回答。「如果阿良良木同学愿意更喜欢数学,愿意一直喜欢数学,无论你想学多少,我都可以教。」
我好开心。这番话令我好开心。
坦白说,期末考的结果那么凄惨,阿良良木少年已经几乎要讨厌起数学了。这门学科如今和小学时代擅长的算数完全不同,使他生厌。但他现在将这种事忘得一乾二净。甚至认为自己从出生就热爱数学,而且这份想法从未中断。
就算是孩童的想法也有点极端。
我自己都这么认为。
虽然是内心想法,但如果看到心态转变这么快的家伙,我或许会对这种人说教,不过我当时二话不说承诺今后会喜欢数学,少女丝毫没露出厌恶表情。
「那么……」她说。「明天起,我们在这里一起学习下去吧。」
一直喜欢数学。
从结果来说,我一直遵守这个承诺。因为我进入直江津高中之后,即使后来成绩吊车尾,也只有数学成绩维持一定的水准。
然而,我直到不久之前都忘了这个重要的承诺。
忘记原因,只做出成果。
这样该怎么评论?
「今天很晚了,所以只出功课给你。阿良良木同学自己思考这个问题,想出答案,明天放学之后过来这里。」
「咦?啊啊,嗯。」
今天到此为止,我觉得有点扫兴,但是明天与明天之后都会继续下去,这份期待更胜于扫兴的心情。
「绝对喔,绝对要来喔。不要对数学觉得腻喔。」
「嗯,知道了。」
「那么,我出题了。」
少女说著,从口袋取出五张卡片。看来她预先准备了「功课」给阿良良木少年做。
卡片似乎两面都写上数字、符号、英文字母或汉字。少女不让阿良良木少年看到卡面,就这样将卡片并排在废屋地上。
「这里有五张卡片。如果要证明汉字卡片的另一面一定是数字,至少要翻几张卡片?」
011
「啊啊……我在其他地方听过这个谜题,但我忘了解答。」小扇歪过脑袋思考。
「记得重点在于数字的另一面可以不用是汉字吧?总之我没什么兴趣,但您再度被这个谜题射中内心吗?国一学生的心接连被两根箭射中?」
「这说法……」
总之,她说的没错。
若要形容为接连射出的箭,那么这两根箭射得很漂亮。
收下功课,从废屋回家,依照约定独自思考之后想出答案时的快感,使我更加沉迷。
讲得简单一点,我因而成为数学的俘虏。
「俘虏吗……嗯。我原本期待听到学长小时候的小小浪漫史,不过内容开始变貌了,感觉像是国中升学补习班的宣传漫画。」
「实际上,从客观角度来看,确实像是在上补习班吧。从第一学期末到暑假结束,我每天来到这间废屋,一直和神秘少女一起学习。」
与其说一起学习,正确来说,只是少女单方面教我数学。而且是和学校课程没什么关系的「有趣数学」。
人类史上最美丽的公式──欧拉恒等式,也是她教我的。即使是现在,我依然能凭空说明这些在学校派不上用场的「数学」。
在这里学得的一切,我完全没忘记。
我只忘记一件事。
只忘了教我这一切的少女。
「……所以,我个人不太觉得这是在学习,只像是每天来这间废屋玩……真要说的话,这里是我和那个女生的秘密基地。不对,应该说秘密补习班。」
「补习班啊……说到补习班,我叔叔住过一阵子的废弃大楼,以前也是补习班吧?」
「嗯。听说一直努力到数年前,不过后来别间大型连锁补习班来抢市场,他们被压迫到经营困难就倒闭了。」
「经营困难吗?危急到火烧屁股,而且后来成为废墟的大楼真的失火,总觉得令人无言耶。」
「…………」
不对。
我难免觉得刚才是小扇牵强附会,讲得令人无言……
「要是扔著这里不管,这里或许迟早也会遭遇这种灾难。废屋被无名火烧光是常有的事。不过看这个样子,大概还没烧掉就垮掉了。我实在无法相信有人几乎每天都在这种地方开读书会。」
「哎,现在回想起来,真的很奇怪就是了……无论是公营图书馆或学校图书室,我认为要换地方应该不愁没地方换。不过那个女生坚持选择这里,她说只会在这里学习。」
隔天。
我解开少女出的功课(在这个时间点,当然是说阿良良木少年自己想到的答案,不过后来确定答对了),两人在废屋房间集合的时候,她如此宣布。总是温柔又娇怜的她,只在这个时候严格要我允诺。
若要让这场读书会继续下去,我必须接受三个条件。
第一个条件,读书会的场所必须是这里──这间废屋二楼最深处的房间。
「三个条件……?哎呀哎呀,状况变了耶,这不是很奇怪吗?她前一天不是才说过吗?只要阿良良木少年愿意更喜欢数学,她不是愿意一直教下去吗?这样很奇怪吧?很矛盾吧?言行不一致耶。这样的物语有破绽。」
「你在这方面挺啰唆的……不过,我现在回想起来确实是这样,你说的一点都没错。不过事后追加条件也是人类常见的行动吧?」
再说一次,对方是国一女生,和我同学年的「某人」,绝对不是拥有正式执照的补习班老师,所以就算后来追加条件,也不会违反服务章程。
「话是这么说没错。所以,她出的另外两个条件是什么?付家教费吗?如同您付月薪给战场原学姊与羽川学姊那样?」
「不准散播谣言。我没付什么月薪给战场原或羽川。」
「啊啊,说得也是。不求回报是战场原学姊的原则。羽川学姊在这方面肯定也大同小异吧。」
「…………」
不过回想起来,这家伙明明还没见过战场原与羽川,却莫名讲得好像跟她们很熟。就算是从忍野或神原那里听来的……
「但您坚称没付钱也很好笑。如果您说支付的不是月薪而是感谢,那就更好笑了。」
「……第二个条件,在这里举办这种读书会,是只属于两人的秘密,不可以透露给任何人。然后第三个条件是……」
不可以问我的名字。
不可以调查我是谁。
除了数学问题,不可以问我任何问题。
「……以上。」
「那个女生是数学精灵之类的吗?」
小扇说出率直的感想。
总之,她这么想也在所难免。当时的我慑于少女散发的气息,又沉迷于数学的乐趣,所以没有这种想法,不过像这样整理她的言行,就觉得果然像是虚构的故事。
她的言行举止,如同超脱现实的奇幻世界居民。
「当时有没有问她为什么开出这些条件?为什么选这间废屋当成密会场所、为什么不能透露读书会的事、为什么不能调查少女的真实身分,您问了吗?当然问了吧?」
听小扇的语气,感觉得到她主张身为调查员不可能没问这些问题,不过说来抱歉,我阿良良木历并不是调查员。
「因为这样违反第三个条件。」
不可以问少女任何问题。
「所以我没问。我当时不管三七二十一就接受这些条件。」
「要是不管三七二十一,数学就没办法成立吧……阿良良木学长是轻易就会被人诈骗的类型耶。」
「但是反过来说,那个女生除此之外没有任何要求。真的完全没有。只要求我遵守三个条件,以及一开始说的请求。像是家教费、月薪还是学费,这种东西她完全不要。她这样单方面教我好多,我觉得过意不去,所以我某天带了零食过去,但她坚持不肯吃。」
我这么做不是在要求回报。
我啊,只要阿良良木同学愿意喜欢数学就好。
除此之外没有任何要求。
能够教你数学,我很幸福。
所以答应我。
要一直热爱数学喔。
「她这么说。」
「越来越像是数学精灵了……与其说是升学补习班讲座,更像是『看漫画学数学』的感觉?还是充分将数学知识活用在诡计里的理科推理作品?」
「这个故事当成理科推理作品应该有漏洞吧。因为太不合理了。毕竟这场读书会在某天突然结束,而且留下谜团。」
「留下谜团?」
「也可以说增加谜团。总之,我接受她开的所有条件,后来每天都来到这间废屋。」
「完全是每天?风雨无阻?」
「完全是每天。风雨无阻。」
「是喔……真彻底耶。」
小扇一副佩服的样子。
我也一样,即使是自己述说的往事,也惊讶于这居然真的是自己的行动。即使是努力准备考大学的现在,也不像当时那样全神贯注地学习。
在这里向她学到的东西,严格来说当然不是课业内容,真要说的话是国中生会喜欢的领域,比起数学更像杂学。换句话说,如同沉迷于游戏的孩子。
这么说来,火怜与月火那对火炎姊妹──当时她们还是小学生,还没得到这种绰号,总之那两人曾经抱怨我一升上国中就突然不太配合她们,不再和她们一起玩。
最近,兄妹这方面的不合也逐渐改善。我原本以为自己这种变化,单纯是国小升上国中时常见的心态变化,不过仔细想想,当时「不太配合她们」或许是因为这个夏天我每天都默默出门前往某处吧。
很可能是这样。这就代表当时的我如此沉迷于数学,沉迷到没关心周围,甚至是家人。
「沉迷到无法顾虑周围,换言之就是影响到私生活,这么一来,这个故事就开始变貌了。至少比起佳话更像是鬼故事。没问题吗?」
小扇有点担心地说。所以客观来看,即使是倾向于看好戏的她,这个事态也令她担心吧。
「不过当然没问题吧,不然阿良良木学长现在不会实际存在于这里。」
「要是一直持续这样,或许就有问题了。但我刚才也说过,这场读书会在某天突然结束了。」
「结束了?」
「嗯,唐突结束了。是暑假最后一天的事。当天我一如往常来到这间废屋,不过……」
012
阿良良木少年一如往常来到这间废屋,不过总是比他先在这里做好读书会准备的少女,仅限于这一天没来。
仅限于这一天没来。这一天第一次没来。
虽然觉得怪怪的,不过既然一直举办读书会,一直约在这里见面,总有一天会发生这种状况吧。阿良良木少年就像这样悠哉认定,决定先就位等她。
肯定是她在今天读书会要教的「数学」得花时间准备,所以会比平常晚到。阿良良木少年甚至抱著这种如意的想法满怀期待。然而过了再久、等了再久,她都没有出现。
到了太阳下山,阿良良木少年终于晚一步开始调查废屋内部,但是少女不在屋内任何地方。看来不是躲在某处想吓阿良良木少年。
到最后,阿良良木回到最初的房间──二楼最深处的房间,在这里度过暑假的最后一夜。接受父母教育,以「正确」为宗旨的他,这天首度没报备就外宿,但是说来遗憾,这份努力白费了。
第一次的擅自外宿徒劳无功。
即使天亮,她也没出现。
由于一定要上学,所以阿良良木少年再怎么不愿意也只能离开废屋。结束始业典礼回家之后,他当然打算再度──在今天再度来到这间废屋,却隐约觉得同样肯定是白跑一趟。
因为他在废屋度过的那一晚,在矮桌背面发现一个信封。阿良良木少年与神秘少女用来学习的矮桌背面,以胶带粗鲁贴著一个信封。和昔日放在阿良良木少年鞋柜的信封相同。
信封是空白的,正面没写英文字母,也没写收件人与寄件人,但总之是相同的信封。而且,里面是空的。
和当时的「b」信封一样。
是空的──是「错误」的。
国一的阿良良木历没有聪明到理解个中意义,或许这个信封根本没意义吧,但他隐约冒出一种想法。
今后,我再也无法在这里向她学习「数学」了。
我有这种预感。实际上,这个预感成真了。
这天当然不用说,隔天之后,我也一直在约定的时间依照约定来这间废屋,但是她再也没有来到这里,让我学习到数学的乐趣。
但我还是一直来到这间废屋。
没有死心,坚持一直来到这间废屋。
即使如此,依然不知不觉越来越少来了。
说到可能的远因,大概是我已经知道自己的同年级同学之中没有那名少女。
基于少女对我开出的第三个条件,即使她不再出现,我也好一段时间没有调查她的真实身分,但我终于忍不住开始到别班调查。
我的人际网路本来就不广,所以只能消极地偷看别班教室调查,然而不只是同年级,高年级也没有我整个夏天一直见到的那名少女。
她身穿七百一国中的制服,别著一年级的校徽,又能在我的鞋柜放信,所以我理所当然般把她当成同年级的同学,然而她实际上不在校内,所以她或许是校外的人。
别说校外,我甚至不知道她是不是这个世界的人。
少女是出现在鬼屋的幽灵──虽然并不是当真这么认为,但她如同不曾存在般完全消失,所以阿良良木少年……是的,畏惧了。
害怕。
大概是在这个时候,第一次认为她恐怖吧。
所以,他不再接近废屋。
所以,他忘了少女。
然而,从少女那里学来的数学,是阿良良木少年唯一没忘记的东西,而且第二学期之后,阿良良木少年的成绩以数学为中心改善了。
换句话说,基于某方面的意义,他的生活只是回到造访废屋之前的状态,放长远来看或许毫无改变,却也有一件事确实改变了。
在这之后,阿良良木少年也大致贯彻追求「正确」的态度,有时候也因而失控,因而尝到苦果,但是唯独在数学这个领域,他追求的是「乐趣」。
如果没有这份依靠,经过那场班会,他的「正确」肯定会粉碎吧。他的心肯定什么都不剩吧。
向那个女生学到数学的乐趣、人生的乐趣、世界的乐趣,才造就现在的我。
我是由那个夏天组成的。
013
「咦?可是总归来说,那个神秘少女是老仓学姊吧?」
小扇附和般说,一副要将各种东西搞砸破坏气氛的样子。仔细一看,她是一边看手表一边讲这么问。她是女生,或许家里有规定门禁时间,但是既然她自负是推理迷,希望她至少在这种解谜场面可以正经一点。
「不不不,阿良良木学长,这不到解谜的程度吧?依照这种剧情进展,如果这个女生不是老仓学姊,反倒是过度误导了。听众会抱怨这样不公平喔。但如果这个女生的真实身分是我,就某方面来说挺有趣的。」小扇说。「虽然说好读书会是秘密,不能透露给任何人,但学长毁约了。和那个知名的雪女传说一样。」
既然读书会已经单方面结束,续办读书会的条件就没有理由遵守了,但我个人实在很诧异自己为什么会对小扇讲这段往事,所以小扇这番话听起来不太像是在开玩笑。
不过,小扇当然不是那个少女。
小扇的笑容和少女的笑容完全不像。
「因为啊,我询问这名少女外表的时候,您几乎都没讲。换句话说,应该是之前已经登场,只要说明外表就猜得出来的人物。」
「原来如此。」
所以她姑且推理过了。就算这样,这确实不到解谜的程度。
「如果这名少女是战场原学姊,就是最有趣的状况了。」
「不有趣吧?」
很抱歉,这时候的战场原是田径社社员,处于很忙碌的时期,没有余力为了别校的我开数学课。那个夏天不知道她跑了多少里程数。
「那么小扇,暑假结束之后,那个女生──少女老仓不在七百一国中,这件事你要怎么说明?你要怎么证明少女不是数学精灵?」
「要证明精灵不存在挺费力的,但是用不著采用『少女是数学精灵』这种奇幻假设,也可以说明您为什么在第二学期找遍七百一国中都找不到她。因为她转学了。」
小扇很乾脆地说。
她自己也是转学生,所以似乎不认为这是什么罕见的特例。
「因为转学了,所以您在学校,就算去偷看高年级教室也找不到她,她也不再出现在读书会。与其说是别校学生穿阿良良木学长学校的制服──假设这个女生是战场原学姊,就会是这种状况了──擅自偷偷入侵别人学校,把信封放进陌生人鞋柜,当成她转学会比较容易说明吧?不过这个推测有唯一的漏洞。」
我还没指出这个漏洞,小扇就自曝弱点。
「也就是说,老仓学姊与阿良良木学长曾经是同校同学年的学生。听您至今的说法,您似乎是就读直江津高中之后,才第一次见到老仓学姊?」
「…………」
「您之前说,在一年三班教室第一次见面的时候,老仓学姊就说她讨厌您。这其实是叙述性诡计,意思是『第一次在一年三班教室见面的时候』,对吧?」
小扇笑嘻嘻地询问。她应该是相当顾虑到我这个学长,才使用这种语气吧。
然而事实不是这样。
事实更为单纯,更为易懂。
毫无诡计可言。
「我『认为』当时是第一次见面。换句话说,当时我完全忘了少女老仓。甚至忘记自己擅长数学是托谁的福,也忘记她对我恩重如山,只把她视为同班同学对待。」
难怪她讨厌我。
我忘恩负义也要有个限度。
她当然记得我吧。而且忘恩负义的我考了满分挤下她,厌恶感也更加强烈。
讨厌自以为是凭著一己之力沸腾的水。
嗯,是的。
我是水。过于自以为是的水。
我「不知为何」认定自己擅长数学。实际上,要是没有那个和老仓共度的夏天,现在的我就不存在。
「那个家伙说过,我之所以是现在的我,全都是托数学的福。和战场原交往也是托数学的福。但她真正的意思是说,其实这一切都是托她的福吗……」
托你的福。
我当时是当成客套话而这么说。
但我真的是托她的福。
「她说她喜欢幸福的家伙,却讨厌不知道幸福原因的家伙……是吗?然后她还说过什么?讨厌不知道自己以什么东西组成的家伙?呵呵,回想起实际忘记的记忆,就会发现这些话暗藏玄机耶。」
「总之……」
我说。
我想到各种事,也必须反省很多事,后悔的心情也很强烈。就算这么说,也不是没有「事到如今无从补救」的心情。
到头来,这是往事。
是比两年前还早三年的往事。
回忆只是回忆,就算回想起来,也不会因而改变现在。
然而……
「明天,我得向老仓道歉。讨厌我的她应该不会因而喜欢我,我道歉应该也不会让她解脱什么,不过既然该道歉,我就要道歉。」
「哎呀,您似乎不太愿意?」
「是啊。」我点头。「我也不是不想抱怨她几句啊?就算是基于转学之类的隐情,离开之前讲一声不就好了?」
居然不说道别的话语。
又不是忍野咩样。
「留下那种空信封,我也只会一头雾水。何况在一年三班重逢的时候,如果她当场说,我肯定可以当场想起来。如今就算这么说……」
也无法挽回。
这种心情很强烈。
即使知道拿这个责备老仓很过分,我也很难完全忽略这份闷在心里的不满。
想到或许可以和那个家伙共度高中生活,「失去」的心情很强烈。
如果早点知道这件事,那场班会也不会落得那种结果……我不禁这么想。
「呵呵,要是当场说……是吗?」小扇露出恶作剧的微笑。「『当时的少女就是我喔。阿良良木同学,好久不见。什么嘛,忘了我吗?天啊,烂透了~讨厌~你好冷淡喔~但你就是这一点迷死人了☆』……意思是您希望她这么说吗?」
「……我在这个世界观从来没看过这种强大的角色,总之……」
「既然这样……」小扇突然从淘气角色改为一脸正经,对我这么说。「您就应该思考她为什么没这么说吧?」
「……咦?」
「而且,您也得思考她为什么不告而别。不然就算您明天道歉,事态也可能只会更加恶化喔。」
小扇明明说「可能」,语气却莫名断定。
「既然搞不懂,就要思考。必须思考到懂。觉得奇怪、觉得模糊不清的事,都得解决才行。因为嘴上说说的谢罪,是最令受害者生气的东西。」
「受害者?喂喂喂,小扇,等一下,你这样说得太重了吧?我忘记昔日很照顾我的人,确实是难以想像的忘恩行径,但也用不著说我是加害者吧?我又不是故意的……」
「说得也是。阿良良木学长当然没错。不过,阿良良木学长是笨蛋。无可救药,无药可救的笨蛋。」
「…………?」
小扇对困惑的我浅浅一笑。
这就是看见笨蛋时的笑容吧。不过这样的话,这张微笑也太温柔了。
「小扇,你究竟……知道什么事?」
「我一无所知喔,知道的是您才对,阿良良木学长。」
「我……」
我知道什么事?
我忘了某些事。
「这样好了,就效法老仓学姊的少女时代,豪迈出题吧。接下来是问题。」
小扇竖起食指,如同电视节目的主持人。
不对,应该说如同推理小说的名侦探?自负是推理迷的她,果然确实掌握到这方面的精髓。
「老仓育把阿良良木历当成杀父仇人般讨厌,这是因为阿良良木历没回应老仓育的期待,所以她什么都没说就转学离开。那么,老仓育对阿良良木历究竟有什么期望?」
「……?有什么……期望?」
「提示。和阿良良木父母的职业有关。思考时间是一百二十秒。」
也就是两分钟。
也太短了。
不过,就算她比照老仓抑郁度过的时光给我两年,我应该也解不出来。
014
「总归来说,老仓学姊让阿良良木学长学到数学的……该怎么说,就是乐趣之类的,以此为代价要求回报。」
两分钟后。
小扇连一秒都不肯多给,直接说出解答。搞不懂这女生多么想赶快回去。
「回报?」
「是的。战场原学姊的言行之中,最让老仓学姊不高兴的就是这个吧?教您功课却不求回报,这一点惹恼昔日和您开读书会的她。」
甚至因而动手。
「只要阿良良木同学喜欢数学就会觉得幸福,要是永远喜欢数学就会很开心……她这种像是精灵在讲的话语,您总不可能当真吧?」
「…………」
「记得她拒收您拿去当谢礼的零食?不过深入解读她的意思,或许是不能只以零食这种东西当成『回报』才拒收吧?觉醒体认到数学乐趣的您,似乎变得没办法客观看自己,但从旁观者的立场来说,刚开始的信封果然可疑,充满陷阱的味道。」陷阱。
真要说的话是鱼钩──小扇说。
「当事人说她也写信给其他学生,却只有您出现,这个说法是假的。完全是谎言。实际上是只以阿良良木学长为目标拋竿吧。写信给好几个人,最后只有您上钩,不觉得这很难想像吗?」
「居然说很难想像……是啦,或许是我一厢情愿认为只有自己是特别的,不过从,机率来看,也可能是这样吧?」
「从机率来看,阿良良木学长肯定是特别的喔。」
「…………」
「哪里特别我之后再讲,不过您就是因为特别才会被锁定。如果少女老仓也想找其他人加入读书会,就应该继续垂钓才对。即使进入暑假,也肯定有方法宣传。不过到最后,整个暑假除了您,没有其他人出现在读书会,一直只有你们两人,既然这样……」
原来是这种推理。
哎,既然她这么说,我也很难反驳,大概如她所说吧。何况,如果她锁定中意的人选放信封,上钩的只有我一人果然很奇怪。到头来,很难想像这间废屋的这个房间能举办多人读书会。
从一开始,就是只有我一个人参加的读书会。
举办读书会的少女,一直都是这样计画的。
「应该是老仓学姊知道您的数学成绩退步,就以趁虚而入的形式,将内容吸引您的信封放进鞋柜。将数学问题拿到想挽救数学成绩的少年面前……总之,这是好饵。」
「这样的话,我真的是随随便便就上钩……」
当时老仓是挂著笑容迎接我,但或许她其实是强忍笑意,因为一切都过于称心如意。
「不不不,就说了,阿良良木学长,没有称心如意喔。到最后,人还是没办法称心如意操纵别人的行动。就我来说,虽然您是笨蛋,但老仓学姊也很笨。真要说的话,现实世界的运作和数学不一样喔。」
小扇说。最后那句是讨厌数学的人会讲的话,我身为数学爱好者很想反驳,但这时候只能忍气吞声。
因为实际上,我不知道老仓那时候对我要求什么回报。
我完全不知道她想以何种方式诱导我。
小扇满足地看著这样的我,然后说下去。
「不过,真要您与老仓学姊谁比较笨,在这种场合,果然是您笨吧。因为如果您没误会,肯定就不会变成这种结果。」
「误会……?」
「但如果没有这个误会,您的未来或许也和现在不一样,现在这样和羽川学姊与战场原学姊和乐相处的未来或许也会改变,所以对于您来说,有这个误会或许比较好。基于这层意义,您算是有先见之明,所以请别沮丧喔。」
小扇如此安慰我。不对,我不确定她是在安慰还是嘲笑。
唯一能确定的,就是我完全没有先见之明。
「小扇,不用安慰了,麻烦明讲吧。你说我五年前误会了什么?」
「阿良良木学长。」
小扇如同回避我的要求,叫了我一声。不过想早点回去的她,不可能继续卖关子下去。
反倒是率直说出口。
就某方面来说,对我毫不留情。
「我叔叔忍野咩咩在这座城镇住的补习班废墟,您很熟吧?」
「嗯……啊啊。当然。我说过吧?我自己都住过那里。」
「而且您说过,这间废屋和那栋废墟差不多残破。您这么说过吧?」
「……说过,所以呢?」
「这不是很奇怪吗?」小扇问。「几年前刚倒闭的补习班,以及五年前就成为废屋的民宅,残破程度为什么会『差不多』?」
「啊?」
咦?
慢著,对……咦?
这样奇怪吗?
确实……没错,很奇怪。
废墟与废屋的共通点,在于两者都是没人住的受损建筑物,老化的方式与速度不太可能有差异。
五年前就是废屋的这间建筑物,五年后应该受损更严重才对,受损程度不可能和几年前还在经营的大楼一样。一般来说,「几年前」大概是两、三年前……就算放宽一点,是的,大约也是五年前……
「如同时间静止」只是一种感伤的说法。
这里也持续走过了五年的时间。
是的。既然这样,依照合理的逻辑……我们现在所在的这间建筑物,直到几年前都不是废屋。不过这代表什么意思?
「…………」
我摀住嘴,以免发出怪声。
避免在面对这个事实时放声大喊。
假设。
假设五年前,我国中一年级的时候,这里还不是废屋……
「那么,我五年前造访的地方不是这里?我和老仓共度一个夏天的废屋,其实在完全不同的地方……」
「并不是喔。我们不是依照地图指示过来的吗?和五年前相同的地图。」
那就是看那张地图的时候看错了。
何况我五年前看的地图,不一定真的和今天看的地图一样吧?事到如今我想说一件事,五年前收到的信,今天居然放在鞋柜里,这很奇怪吧?
我想到这种藉口,却没有真的说出来。到头来,我就是这件事的证人。
这里──这间建筑物,确实是我五年前造访的场所。
既然这样,事实只有一个。
五年前,这里不是废屋。那么……
那么……
「是的,阿良良木学长。」
小扇更不留情、更直接地说了。
「五年前,这里不是废屋。您误以为这里是废屋。这里是老仓育的家。」
015
我最不懂的事,反覆不断抱持疑问的事,是我为什么忘记五年前的那个夏天每天都来到这里。即使是儿时回忆,成为人生转机的这个夏天,自己人生这块重要的拼图,我真的忘得了吗?
为什么?
如果是可能成为心灵创伤的讨厌记忆,可能会为了保护自己的内心而遗忘。不过这是让我爱上数学的契机,真要说的话是相当正面的记忆。
是我的成功体验。
我为什么能忘到现在,忘到现在的现在?
这个原因使我没察觉和老仓重逢,只把重逢当成初遇。
如果我遗忘这段记忆,是基于可以接受的「明确理由」,反过来说,如果具备理由,那就是因为这段记忆绝非「正面」的记忆。
要是深入回忆,或许会成为心灵创伤……
如果这里存在著我不想记得的真实、我不想正视的现实,那么……
「老仓的……家?」
「外面有门牌吧?虽然没有挂牌子,不过我认为那里原本应该写著『老仓』两个字。根据吗?也对,您应该也感到疑问吧。为什么要在这种废屋开读书会?答案是这样的,因为这里原本不是废屋。」
「不,我不是这意思。就算这里五年前不是废屋,也不一定是老仓家吧?」
「既然这样,她为什么每次都比您先到这里?毫无例外,她一定先抵达约见的场所,您不觉得奇怪吗?」
「…………」
奇怪……吧。
确实奇怪,我甚至质疑自己为什么至今都没察觉这一点。即使有人说我其实早就察觉却故意装傻,我也无从反驳。
「应该认定因为这里是老仓学姊家,所以她总是可以在这里等您。只不过,既然是放学之后会合,如果班会开太久,您也可能先到,但是读书会几乎都在暑假举办。她在第一天从屋里现身的原因,在于她就住在这里……何况我们已经知道这里五年前不是废屋,那么这里就非得是您或老仓学姊的家,才能当成读书会的会场吧?您不是住这里,所以使用删除法就能断定这里是老仓学姊家。」
「……又是删除法?」
而且不是从三个选项删除一个,是在两个选项之中删除错误的一个,所以这个答案毋庸置疑。
无比正确。
「老仓邀我到她家吗……比起在废屋集合,这样确实比较有读书会的气氛,可是……」
真意外,我居然国一就去过女生房间。但我完全没有这种酸酸甜甜的感觉。
因为,在那个时候,我不认为这个家是住家。
是的,我把这里称为「鬼屋」……
「好啦,阿良良木学长,抱歉在您受到打击的这时候落井下石,但我的推理接下来才是重点。为什么您五年前认为老仓家是废屋,认为这里是鬼屋?」
「……应该是我记错吧?」
「不,是您误会了。记忆本身是对的。当时这个房间的窗户,已经像这样破掉了。您不是具体说过这种话作证吗?所以不是记错,是误会。」
「…………」
以胶带补强的窗户。
以补土填补裂缝的墙壁。
散乱的房间、散乱的走廊。
明明不是废屋,却让人误认为废屋的破坏。
由此可以导出一个结论。一个令人不忍正视的结论。
如果这个家确实有人住,却出现这种破坏,那么……
「……所谓的家庭暴力吗?」
家庭暴力。
家暴。
我自认不带情感,直截了当地说出这个词。
如同拿著新闻稿照念。
但我无论如何都无法克制生理上的厌恶。我现在位于这种住家,这个事实令我作呕。
而且五年前,我就是在这里勤于学习。我实在无法压抑我对自己的厌恶感。
「是的。」
相对的,小扇将,情感隐藏得非常漂亮。她挂著笑咪咪的表情,如同对自己导出的真相毫无感觉,转身环视乱七八糟的房间。
「要把住家弄乱到让人误以为是废屋,只能蓄意破坏了。打破窗户、敲裂墙壁、毁坏家具……对讲机坏掉也是这个原因吧?」
破破烂烂的家。
乱七八糟的家──毁坏的家。
受伤。
随时可能崩塌的家。
原来如此,这里不是废屋。
然而,只把家当成和平的场所、温暖的场所、能够平复心情的场所,依然对世间一无所知的正当国一学生,笨到误以为这里是废屋。
鬼屋?
说这什么话,荒唐。
这里明明是最极致的「人屋」。
「是老仓吗……在这种状况,应该不可能吧。」
如果老仓是家暴的一方,不可能邀我进入。
「那就是父亲,或是母亲……」
「啊哈哈,就算动用我灰色的脑细胞,也没办法确认这种细节。总之应该是两者之一吧。将一间屋子破坏成这样,光靠一个人应该很吃力,所以或许可能两者皆是。」
小扇毫不在乎说出相当悲惨的想像。说来遗憾,很可能是这样。
「老仓学姊在相当悲惨的家庭环境长大耶。阿良良木学长在和平的家庭顺利长大,就算您将那个夏天造访这个家的记忆塞进内心角落,藏在内心底部,或许也不能责备您吧。唯一的救赎是这份暴力没用在老仓学姊身上,至少没用在肌肤外露的部位。」
「…………」
「至少」吗……
那么,这就是过于渺小、过于仅存的救赎了。
「这么一来,大致猜得到老仓学姊第二学期转学的原因了。应该是逐渐破碎的家庭完全破碎了。接下来是我毫无根据的想像,不过老仓学姊或许改名字了?在这种状况,无法确定这个家的门牌原本写的姓氏是什么……正因如此,所以您在直江津高中一年三班再度见到老仓学姊时,以为是第一次见到她。如果曾经就读同一所国中,就算没有交流,至少也应该听过名字。不过老实说,应该要认长相就是了。」
小扇双手一摊。从她的态度来看,最后那段话似乎是开玩笑的。
希望她不要在推理时加入玩笑话。
在这种状况更不用说。
「总之,老仓家当时肯定处于极限状态吧。而且她试著想办法解决。」
「想什么办法?」
「就是想办法。所以她才会叫您来喔。换句话说,这就是老仓学姊向您要求的回报。」小扇说。「再怎么样也不是零食。增加一个数学爱好者是她的手段,不是目的。」
「不,等一下。要挽救破碎的家庭,解决家暴造成的破碎家庭……这个负担太沉重了吧?那个家伙对一个国一男生抱持什么期待啊?我当时确实在做火炎姊妹那样的事,但终究是孩子的游戏……」
「阿良良木学长,顺序反了吧?是火炎姊妹做您那样的事。」
「啊,不,是没错啦……」
「老仓学姊当然没对您抱持这种期待吧。如果她抱持这种期待,应该不会这样拐弯抹角,而是直接求助。所以说,她的目标是您的父母。」
「父母……」
「他们是警察吧?」
向阿良良木学长示范「正确」的父母。
「老仓学姊期待您向父母报告老仓家的状况。这么一来,警方就会介入家暴问题。老实说,我不认为这样能解决什么,不过对于即将破碎的家庭来说,应该是孤注一掷吧。」
「…………」
「不要这样拐弯抹角,自己报警不就好了?」这种话,应该是局外人的说法吧。如果做得到就不会这么辛苦了。家暴是家庭内部的暴力行为,因此只能由局外人从外部采取行动。
慢著,可是就算这样……?
「就算这样,老仓自己也要求我封口啊……老仓要我不能对任何人透露我在这里和她见面。」
我甚至因而和妹妹们交恶。
关于这方面要如何说明?
「这个嘛,和知名的雪女传说很像。所以老仓学姊始终不想主动检举自己的家庭吧。因为身为女儿不愿意大义灭亲,或是害怕报复……也可能两者皆是?」
「她始终希望我『主动』向父母检举老仓家的状况,一直打这种算盘?」
居然是抱著这种企图教我数学……但就算听到这种说法,我也没生气。不,我不可能有资格生气。毕竟我直到最后都老实地(即使因而和妹妹们交恶)依照约定,没对任何人透露我每天到废屋……更正,到老仓家的行为。
因为到头来,我甚至不认为这个家是老仓家。
悠哉地向她学习数学。
没支付任何报酬。
单方面榨取──夺取。
她说过,被我这种家伙担心,一点好处都没有。一点都没错,这番话就是字面上的意思,绝非逞强或夸饰的话语。
我的人生被你害得乱七八糟。
她也这么说过。
她说的这句话也没错。
我就这么害她的人生乱七八糟,就这么袖手旁观。
就这么扔著不管。
「……换句话说,在那个时候,老仓的爸妈虽然没出现在我面前,却在家里的某处?」
「哎,肯定在吧。就算不会端茶或点心出来招待,终究没有神经病到在别人家的孩子面前施暴。」
「…………」
不过,这不代表我来到这个家可以保护老仓吧。因为我只是来几个小时就离开的「客人」。我回家之后,这里究竟会卷起多么强烈的暴风?我不愿想像。
那个家伙制服底下的身体是什么样子?我不愿想像。
「也就是说,我完全没能回应老仓的期望,只尽情吸收老仓给我的知识。」
当然会被讨厌。
理应会被憎恨。
不只是忘恩负义,还是小偷。
她不向我道别也是理所当然。那个家伙究竟是抱持何种心情一直教我数学?
小扇形容为拐弯抹角,不过老仓看到自己绞尽脑汁、挤尽勇气采取这个手段却徒劳无功的模样,内心是怎么想的?
或许会认为依赖我(即使是间接)的自己很笨。但是小扇说得对。我比老仓愚笨太多了。
老仓离开前贴在矮桌背面的空信封,贴切形容了我这个人。
「空无一物」以及「落空」。
我是一个不能依赖的人。
「呵呵呵。总之,大致就是这样吧。」
此时,小扇再度看手表确认时间,如同在计算我解谜的时间。
这是哪门子的计时赛?
「阿良良木学长,如果我记得没错,您应该是想查出老仓学姊为什么把您当成杀父仇人般讨厌,才会进行这次的调查。我认为您的目的在此时此刻已经大致达成,也就是现在差不多该准备撤退了,不过在最后,您还想讲什么话请讲吧。讲句话做个总结。」
「…………」
老仓如同把我当成杀父仇人。
然而真相不是如此,老仓确实希望我成为杀父仇人。天底下居然有这么讽刺的事。
我想针对这方面讲几句话,不过既然要做总结,还是应该说得概括一点吧。
「现在的我得天独厚,确实是一帆风顺又幸福。身边有朋友、有恋人、有学妹,我非常非常幸福。不过……」
我继续说。
「现在,我有点讨厌这么幸福的我了。」
「那么您讨厌多少,我就爱您多少吧。」小扇如此接话之后咧嘴一笑。「而且阿良良木学长,换个想法吧,您没有连数学都一起讨厌,这不是很好吗?」
「一点都没错。」
确实。
就算讨厌某些事物,就算失去「正确」这个信念,只有数学,我会一直深爱下去。这已经像是一种诅咒了。
016
接下来是后续,应该说是结尾。
隔天,我一如往常被两个妹妹──火怜与月火叫醒,拖著沉重的脚步上学。真相曝光,真相大白,遗忘的记忆被挖掘出来,个中意义也被解开。即使如此,到头来我该做的事情还是一样,就是改善我和老仓育的关系。
两年前的摩擦。
五年前的误解。
两者都是如今无法挽回的过失、无法挽回的错误,我不认为能够重来。但也正因如此,这次绝对不能失败。至少得想办法避免昨天那种骚动再度发生。
穿过直江津高中的校门时,我看到拖著比我更沉重的脚步行走,如同一肩扛起全世界辛劳的羽川翼。
平常走路姿势非常标准的羽川,今天居然驼背。总之,既然背负起战场原与老仓的对立,她的立场仅次于我。我认为这部分需要班长与副班长联手处理,所以从后方叫住羽川。
然后,我把昨天与前天查明,我与老仓之间的各种因缘,一五一十全部告诉羽川。这样像是完整吐露自己的愚笨与迟钝,我不太愿意这么做,不过这些情报在现状不应该瞒著羽川。事情都已经走到这一步了。
至于这件事是否该告诉战场原,感觉似乎最好再观望一下……羽川听完会做出多么严厉的反应?我预先做好心理准备。
「忍野扇?」
不过,她是对小扇的名字起反应。
「忍野先生的……侄女?」
「嗯……啊啊,嗯。托她的福,我得知了很多事。该说不愧是来自忍野家系吗?她的表现简直是名侦探。如果没有她,我昨天与前天应该都无法解谜吧。」
「…………」
羽川如同在沉思,不发一语。
表情不由得变得严肃。
「……那个女生确定是这个身分?」
「嗯?啊啊,是神原介绍的,所以没错。」
我说出口才想到,就算是神原介绍的,也完全无法证明身分。小扇给人深不可测的感觉。而且我后知后觉发现自己对她一无所知。
我一无所知喔。
知道的是您才对,阿良良木学长。
……不过,我也同样一无所知。
难道……我还知道更多事情吗?
「阿良良木,我这样讲如同对现在的阿良良木落井下石,我非常过意不去,不过……」
羽川转向我。她在这时候没有不上不下地安慰我,很像是她的作风,但她似乎终究犹豫讲出落井下石的话语。
我要她别在意,催她说下去。
走到这一步,留下遗憾才是我不乐见的。如果羽川以她的角度察觉某些事,我希望她毫不隐瞒告诉我。
进入校舍,并肩上楼前往教室的途中,我们继续交谈。
「阿良良木在国一第一学期的期末考遭遇数学的高墙。有很多方法可以知道这件事,所以没什么好奇怪的。应该也可以趁机将蒙提霍尔问题放进鞋柜。不过这个计画的重点在于你的父母是警察,老仓同学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
「咦?」
「这不是你一直隐瞒的事情吗?」
对喔。
关于我父母的职业,连羽川都是几天前听我的妹妹们说才知道。我为了避免造成额外或不必要的问题,养成就算别人询问也不会说的习惯。
然而,老仓为什么知道?
怎么知道的?
「……当然是基于某个契机凑巧知道的,或许是这样吧。」
我以这样的推论开场。
「应该还有吧?还有某些秘密。你和老仓同学之间,还有某些必须追溯的记忆,某扇非得开启的门。」
羽川说。
关于记忆、关于家庭,羽川翼有自己的独到见解。拥有异形羽翼的少女说出的这番话实在沉重。
必须追溯的记忆。
非得开启的门。
如果这种东西真的存在,就是比国中一年级的时期更早,也就是我与老仓还是小学生的时期……但当时究竟发生过什么事?
我还忘记哪些更早、更重要的事情吗?
若是如此,阿良良木历何其愚笨。
我的愚笨没有极限吗?
──我不可能忘记你吧?
老仓曾经这么说。既然这样,她肯定记得。记得两年前、五年前,以及更早之前的那个笨蛋。
我抵达教室门前。老仓育是否在这扇门后,也是完全无法证明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