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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边小心注意不碰到她的冰淇淋一边放下背囊,然后摆在自己的身边。虽然我不知道里面塞着多少东西,但是这个背囊还是相当重的。
“是八九寺忘记带走的东西啦。”
“忘记带走……是吗,我好像问了不该问的事呢。耶孩子,已经去世了吧。”
“不,这并不是有什么沉重意味的事情,也不是她的遗物之类的东西啦。”
我说道。
“今天正好那家伙来我家玩,就是那时候,那粗心大意的小家伙就忘记带走这个背囊了。”
“哦……这跟鬼哥哥的确不怎么相配呢。”
“你少管。这又不是我的东西,那不是理所当然的嘛。”
“背带的部分松垮垮的,就像笨蛋一样啊。”
“你就不能说得好听点吗.”
“啊,对不起。”
斧乃木马上道了歉,然后重新说了一遍:
“背带的部分松垮垮的,把你的笨蛋本色表露无遗呢。”
“还真够坦白的!”
“没想到连背囊这东西也会忘记带走呀。”
“嗯…她的确是很少会放下背囊,不过今天她好像很累的样子,还在我的床上睡觉了。那可是我的床上啊?”
“为什么你要强调这一点?”
“她就是在那时候放下背囊,摆到房间的角落里,然后就那样忘记带走了。所以,我现在就为了把东西还给她而四处找她啦。”
本来我当时是马上就追上去的,可是那个步速奇快的小孩子身影早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所以我现在就只有随便走走看能不能碰上她了——旱知道这样我就应该骑上自行车来找她。
老实说,我已经基本上放弃了找出八九寺的打算。刚才正好就在我心灰意冷的时候,听到了斧乃木叫唤我的声音。
“…不过那孩子,应该是依附在道路上的幽灵吧?明明这样,却可以随心所欲地到鬼哥哥的家里玩?还真厉害呢……”
“啊啊,那家伙的自由自在的特性,就连我也不得不感到佩服。”
不过那家伙在迷路蜗牛骚动的时候,已经从地缚灵升级为浮游灵了,所以虽说是依附在道路上,但也并没有受到道路的束缚(应该是这样),所以也并不是什么值得惊讶的事情。
“咦?我说,刚才虽然在无意中推进了话题,不过话说回来,斧乃木你也知道八九寺的事情吗?”
“你在说什么糊涂话嘛,鬼哥哥。不,鬼哥.”
“别给我起什么‘鬼哥’的绰号好不好。”
搞不好很容易被固定下来的啊。
从角色上来说也是这样。
“哥鬼。”
“都叫你别说了。”
“我第一次见到鬼哥哥的时候.那孩子不就正好在你身边嘛。”
“是这样的吗……啊啊,说起来的确没错。”
“鬼和幽灵的二人组。即使从我这种立场的人看来,也是相当罕见的组合——所以那时候我也忍不住向你们搭话了。那绝对不是因为迷路。”
“…………”
这听起来也好像太假了。
虽然无法从表情上判断出发言的真伪,不过她似乎是一个不怎么会撒谎的孩子。
从这方面来说——
跟八九寺正好形成一个鲜明的对比。
“可是,幽灵忘记带走东西…这真的是很罕见的事呢……话说那孩子原本是怎么变成幽灵的呀?”
“谁知道。”
虽然我知道,但在这里还是装糊涂算了。
我就是装糊涂的历君。
虽然也不是说起来很复杂的事情,但这毕竟是八九寺的隐私…或者应该说是跟她的身份有着深厚关系的问题。
虽然我觉得对跟八九寺一样是怪异的斧乃木说出来也没什么大碍,但反过来说,也许更应该采取慎重的态度吧。
“我本来也是人类啊。”
“咦?”
听了斧乃术不经意间的发言,我马上大吃一惊。与其说是不经意间的发言.倒不如说是突如其来的表白更合适。
“也没必要吃惊到那个地步吧。你本来不也是人类吗?不——根据姐姐的说法,你现在也是人类吧。”
“不知道,这方面的确是有点暖昧……说起来,上次我还没有搞清楚这方面的事呢.我说斧乃木,你是什么怪异来着?”
“你问我是什么我也很困扰。毕竟是姐姐独自创造出来的、有着相当强的原创要素的式神嘛。不过我——从基础上来说的话,应该算是凭藻神吧。”
“凭藻神?哦,是那个吗——本来道具被使用一百年就会形成灵魂,可是在差点到百年的时候却被扔掉,结果就憎恨主人之类的东西吧……是不是?”
“大致上是这样啦。”
对于我凭着模糊的知识作出的回答,斧乃木点了点头.
“不过我却是人类的凭藻神呢。”
“咦?”
“被使用了百年的人类的凭藻神……不,或者说是尸体的凭藻神吧。不过关于这件事,姐姐一直都叫我保密的。”
她还说要是对别人说出来的话就非得把那个家伙杀掉不可呢——斧乃木接着说出了一句充满火药味的话。
不,这已经不是充满火药味那么简单了。
你为什么要把这样的情报告诉我啊?
难道你对我有什么怨恨吗?
别把对忍的恨意发泄在我身上啊。
快把我的冰淇淋还来。
“咦?那就是说,斧乃木你虽然看似小孩子,但实际上已经超过百岁了吗?”
“怎么会,我可以不是那种后期高龄者。”
斧乃木摇头否定道。
不愧是把忍当成老太婆看待的斧乃木,她似乎对年龄方面有着特殊的讲究。
“我的人生,其实是从姐姐将我复活的那个时候开始的。”
“复活——?”
“所以我其实已经死过一次了。死了之后,再复活。毕竟阴阳师很擅长反魂术啦——对了,鬼哥哥。在这种意义上.你知道我和你之间的区别在哪里吗?不,对于那个名叫八九寺的幽灵来说也是啦。”
“区别?要问有什么区别的话……我觉得大家都完全不一样啊。”
吸血鬼。
幽灵(自缚灵→浮游灵)。
式神。
虽然作为怪异这个门类来说也许可以称之为同类.但那只不过是类似哺乳类的大门类……不,应该是更笼统的——像是脊椎动物那种大类的感觉吧。
我反而觉得很难找出什么共通点。
“共通点自然是有的啦,那就是本来都是人类这一点。”
“啊啊…的确没错。不过要是按照这个分类的话,接下来不就没有区别了吗?我、八九寺和斧乃木,三个人本来都是人类,而且也都死过一次——”
“我就是说那种‘死法’导致的区别啦。鬼哥哥的话是不死身,也就是在死的同时变成了不死身。严格来说的话,这种状态并不能算死。”
不死身。
不死。
所以不会死。
“也就是说,对鬼哥哥和那个吸血鬼来说,并不是死了之后又活过来,而是在没有死的情况下继续生存至今。”
“唔……”
当然——
虽然在说法上有点问题,不过她说的也的确没错。
“相对来说,我就是已经死了,然后在死了之后复活过来。但是这跟原来的生命、原来的人生完全不一样。与其说是复活,倒不如说是转生更恰当呢。”
“转生。”
“对,而且我也没有继承生前的记忆嘛——也就是我已经变成了完全不同的另一个存在。”
至于那个女孩子的幽灵——
斧乃木一边注视着八九寺的背囊一边接着说道。
“则并没有活过来——死了之后.没有复活,保持着死的状态。大概那就是名为幽灵的存在吧。她并没有继续生存.也没有转生——勉强说的话,那就是死的延续。”
“…………”
“我说,鬼哥哥。这样看来,你觉得我们之中哪一个是最幸福的呢?不,我想我们三人都分别算是走运的那一类了——应该算是很幸运的人了。一般来说,死了的话就到此为止了啊。可是我们在死后还能继续保持意识,这应该可以说是一种幸运啦。”
“……我想,这种事恐怕也不能一概而论吧?”
对于斧乃术的提问——
我——无法作出回答。
即使对“谁最幸福”这个问题来说也一样——而且——
那真的可以称之为幸运吗?
我不知道。
毕竟我就是因为这个缘故,在春假期间体会到了地狱般的经历啊——而且八九寺不也因此而经历了十多年的彷徨生活吗?
即使对斧乃木来说也是如此。
既然她向我提出这种问题,就意味着她也不认为自己过得幸福。
反而。
反而应该是……
“你曾经想过自己是为了什么而诞生于世上的吗?”
看到我无法作出回答的样子——
斧乃木又进一步提出了问题。
非但没有对我客气。
反而是继续发起追击。
就好像在责备着我一样——不,这简直就是真的对我怀有什么怨恨似的诘问状态。
为什么。
她到底在怨恨我的什么呢?
“……在我还是初中生的时候,也曾经想过那种问题。不过最后还是没有得出答案啦。”
“我可是从出生的时候就一直在想了。正确来说应该是死去的时候?不,应该说是从转生的时候一直在想吧。总觉得应该是有什么意义的——否则的话,我就觉得自己不应该存在于这里。”
“…………”
因为是怪异。
因为是奇怪而异样的存在。
怪异总是有着与自身相应的存在理由——这个,应该是忍野咩咩说过的话吧。
虽然人并没有出生的理由,但怪异却一定有其产生的理由的……
“正确来说的话,应该是死去的意义吧…我本来以为如果是你的话也许能为我回答这个问题.而且听说你还在姐姐面前说了一番很威风的话呀。”
“不…那种事,我根本没有办法回答啊。”
我慎重地挑选着字句回答道:
面对在我身旁一边吃着冰淇淋一边面无表情地提出令人烦恼的问题的怪异.我说道:
“就算是八九寺,我想也应该没有办法回答你吧。如果你是在这个意义上向我询问那家伙变成幽灵的经过的话——”
“那当然是在这个意义上提出的疑问了。”
“那家伙并不是因为想当幽灵而变成幽灵,而我自然也不是想成为吸血鬼而变成吸血鬼的啊。对,就是顺其自然地演变成这样的结果,仅此而已。”
“那对我来说也是一样的。”
“不,根据你刚才说的话,对你斧乃木来说,其中还存在着影缝小姐的确实意志吧。”
“姐姐的……”
“并不是自然而然……也不是顺其自然,而是存在着确实的意志。当然,至于那是什么样的一种意志,我是根本无法想像出来的……且专门对付不死身的幽灵杀手,随便使用反魂之术真的没问题吗?”
如果问为什么要选择专门对付不死身的话,她就会回答“因为那样就不会出现下手过重的情况”——(即使这样,我也觉得她有点下手过重了)——但是明明如此,作为自己使役式神的斧乃木却经历过死亡,这就是说——
“……使用反魂之术的情况下,就不算是不死身的怪异——难道是这样的解释吗?不过我觉得这么说也太恣意了,或者说是以自我为中心的解释。”
“所以我不是说了吗?死去的人重新活过来的话,是绝对不能称之为不死身的啊,鬼哥哥。”
所以我才渴望知道——
我重新活过来的意义。
转生的意义。
“姐姐她为什么——要让我重获新生呢。”
“……虽然我没有办法回答你,但是不管其中有着什么样的意义或者理由,我想你也一定不会接受的。”
我说道。
对于这个无法知道正确答案的问题,作出了最低限度的——蕴含着诚意的回答。
我老实说道:
“对于这种有关生命的问题,是不会得出让人接受的答案的。因为既然活着,就要面对着各种不合道理的事情。”
即使不是怪异也同样如此。
光是平平凡凡地活在世上,就要面对各种不合理的现象。
莫名其妙就是这个世界的本质。
“也许吧。毫无道理可言也许就是这个世界的本质。不过,如果确实如此的话,在这样的一个世界里.宁愿死了之后再活过来也要继续生存下去的必然性……除了对世间有所留恋之外,还有别的什么因素吗。”
我是这么想的——
斧乃木已经把冰淇淋吃完了——但是却仿佛还在继续确认着它的滋味似的,依然叼着那根木棒。
这样的举止很不像话,就像小孩子似的。
虽然脸上依然是毫无表情。
然而这样的行为,看起来却似乎反映出了她内心的焦躁。
“就好像早就完结的系列故事一直不停地拖下去那样,明明已经看过大结局了,可是接着还有第二季那种感觉呢。”
“你这到底是在说什么啊…?”
她有什么必要这样子攻击自己?
就当作是第二辑不就好了?
“难道鬼哥哥你不觉得——对于一部有着完整结局的电视剧来说,要继续看结局后的情节发展是令人很难接受的一件事吗?”
“就算你这么说我也……”
这实在是个很难回答的问题。
不,在各种意义上说也是这样啦。
“如果你问我是画上完美的句号功成身退好,还是顽固不化而晚节不保好的话,那当然是前者比较好啦。不过这好像也是旁观者的一种主观性的意见。至少在我来说,在变成吸血鬼之后也并不是完全没有遇到任何好的事情啊。”
不。
反而是遇到了很多很多的好事。
“如果没有了春假以后的人生会怎样?”这种想像,光是稍微想一下我就觉得可怕——那是多么寂寞的人生啊。
跟战场原和神原的关系变得亲密起来,也是在我成为吸血鬼之后发生的事——跟千石的重逢也是,如果我在春假期间死掉的话,就不可能实现了。
而且。
我后来还认识了八九寺——
“那么也就是说,八九寺这个孩子,就是为了跟鬼哥哥你认识,才变成幽灵的吗?”
“不,绝对没有那回事啦…为什么你会这么想啊?那家伙当然有着她自己的理由,并因此而迷路,同时也在现世四处彷徨啊——虽说那所谓的理由……或者说目的,已经在三个月前就实现了……”
“是这样的吗?那她为什么还要继续充当幽灵呢?明明已经没有任何理由和留恋了啊。”
“谁知道……”
这个我就真的不知道了。
即使是她本人也好像完全没有头绪的样子。
她也许只是在装糊涂吧。
“说起来,我最喜欢的班长曾经说过一句话呢。也不记得那是在什么时间和场合说的……不仅限于人,所有的生命诞生于世上的理由,就是某个人或者某种存在所怀抱的切实愿望的结果。”
“愿望的——结果。”
“她说不管是什么东西,最初都是由‘希望存在这样的东西’的感情孕育出来的——所以如果说什么根本不想出生于世上,不想变成这样子之类的话,也完全是不合道理的。她还说过,就算那不是自己所期望的结果,也会有人因为这样而实现了自己的愿望呢。”
大概是在春假吧。
还是说在黄金周的时候呢。
又或者是在文化祭之后。
羽川翼——曾经说过这样的话。
“就好像汽车在路上行驶,是因为有人期望着出现汽车这种存在那样——飞机在天上飞,也同样是因为有人怀抱着想飞上天的愿望。”
斧乃木之所以存在,就是因为存在着一个期望斧乃木重新活过来的暴力阴阳师。
虽然我刚才说什么顺其自然、自然而然的话,不过从这个意义上说,我之所以会变成吸血鬼——也同样是因为有人期望着这样的结果。
而八九寺——八九寺又如何呢?
如果说那家伙被蜗牛附身而迷路——是起因于那家伙自身愿望的话……
现在她处于那样的状态——究竟又是谁的愿望——得到实现的结果呢——果然还是八九寺她自己本身吗……?
还是说。
或者……
“……总觉得这么说太伪善了,真让人讨厌呐。”
斧乃木看来还是觉得无法接受。要问无法接受到什么程度的话,那就是连说话的语气也发生变化的程度了。
别说什么“呐”好不好。
明明是个小女孩。
“与其说是伪善,倒不如说是充满说教的味道呐。感觉这完全就是班长最爱说的话呐。我看那个人一辈子都当班长就好了呐?”
“快变回原来的口吻,你是谁啊。”
“所有的一切.都是某个人期望的结果吗——嗯,也许的确是这样吧。就算是战争,也是基于某些人的意愿而爆发的吧。那不是像姐姐那样的战斗狂人,而是有什么人可以从中获利。就是这么回事吧?”
“唔……如果说得难听一点的话,的确就是这样。”
“那个背囊的孩子也是这样吗。”
“不——”
我老实到答道。
回答了我刚才想到的事情。
“——那个我还不知道。不过如果按照这个理论来说的话,那应该也是某个人期望的结果。无论是怪异还是幽灵,任何人都不期望的东西,是不会诞生的。”
“嗯——”
还是有点伪善啦——她这么说道。
“那么鬼哥哥,如果你下次见到那个孩子的话,你就代我问问她吧。不管是把背囊送回给她的时候,还是在房间里约会的时候,都无所谓。”
“你叫我代你问……是问什么阿?”
“那个还用说嘛。”
斧乃木站起身来——
“变成幽灵之后,是否过得幸福。”
这么说道。
就好像那里有一个摄像头对准她拉近镜似的——她以笑嘻嘻的表情说道。
当然,她的脸上依然是面无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