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航海日志」(1 / 2)
一艘船漂流在深夜的大海之中,那是艘扬起纯白船帆的美丽远洋帆船。
没有月亮的黑夜。
放眼望去,与浓密黑暗融为一体的海面好似无垠般地延伸着。
海上风平浪静。除了轮值的几位人士之外,其他船员应该都正在梦乡之中。盖得十分豪华的船长室之中充斥着令人耳鸣的寂静。
上等柚木所制成的桌面上,油灯昏暗的灯光摇曳着。
坐在桌前的是一位身穿船长服饰的男子。以一管生锈的钢笔在一本厚厚的线装册子上,淡淡地书写着什么。原来他正在记录航海日志。
「一四时〇〇分。往新大陆东岸出发。船员十八人。乘客四人。操舵装置、航海仪器检查结果无异常。一五时一〇分。针对偷渡者及走私品的检查结果无异常。」
为确认自己所写记的内容,他将日志内容读了出来。
栖身于墙边栖木上的鹦鹉听着这一切。
看着可爱的爱鸟,身穿船长服的男子露出微笑。
「〇二时〇〇分。海面状况平稳,巡查结果无异状。船长将操船指挥权委任给值班航海士,」
男子在日志上又添上新的一行。
然后他放下钢笔。露出心满意足的笑容,悄悄地将手移至桌子的抽屉。
他从抽屉里取出的是一把旧型手枪。
「……如此一来我的任务便结束了。」
低声说完后,他开始将火药装入手枪。接着装填入一发子弹。
他将完成射击准备的手枪朝向自己头部.
「终于……终于可以解脱了……我这漫长的航海之旅也就到此为止了。」
男人心满意足地微笑着,扣住扳机的手指施上了几分力。
响起如同干燥柴火爆裂的强烈声响后,硝烟从船室中升起。
鲜血飞溅,男子的身体摇晃着。
「不过,船上一定要有船长及船员……是的……新的……船长……」
全身浴血倒下的男子唇中,如同抽搐般吐出了最后的话语。
目不转睛地低头望着他这副模样,鹦鹉略显寂寞地鸣叫了一声。
1
一艘船载浮载沉地漂流在远离王国北岸的海上。
是一艘旧式的蒸汽船。
船身侧面写着船名为海鸠号。搭载大型蒸汽机械,是运送乘客及货物至近海各个岛屿的客货两用船的其中一艘。
但是,现在它的蒸汽机已然停止,耳边传来的仅仅只有静悄悄的海浪声。
遭海风所伤的船体沐浴在柔和的阳光之中,漫无目的在浪花之间漂荡着。
「…………」
船只甲板上,一位年轻男子横躺在微微生锈的长椅上。
一位身穿皮制长礼服的青年。
年龄约莫在二十岁左右。遮去眼角的帽沿之下,有着稚气未脱的轮廓。横看竖看都是家教良好的柔和脸庞,但是他随意的睡姿却意外地毫无破绽,隐约带着几分惯于沙场的士兵的睡姿。
「天气真好呢,修伊先生。」
怱地有人向昏昏欲睡的青年说道。
声音的主人是靠在甲板扶手的年轻女子。
年龄约在十五,六岁左右。有着一副早熟的端正脸庞,和令人印象深刻的好强眼神的女孩。
她身上穿着深蓝和白色条纹相间的衬衫及短裙。
身上披着的外套胸口绣着知名女字寄宿学校的校徽。
虽然她并非完全没有富裕贵族或资产家子女常有的一副高高在上的气质,但是她的开朗认真更加令人印象深刻。
这女孩再怎么说都是个名符其实的名门学校女学生。
她名为洁西卡·艾尔芬斯顿。
「风也稍微和缓下来了,太好了。不愧是来到这么北方尽头的地方,就连仲夏都令人感到些许凉意。啊……」
语毕,洁西卡忽地指向飘浮着稀疏云朵的午后天空。
马尾般束起的栗色长发,如同亲近人类的小狗尾巴,左右摇晃着。
「候鸟!是候鸟耶。你看,那种地方竟然会有候鸟群……」
望着成群结队飞离的候鸟们,洁西卡发出天真的欢呼。
就在那之后——
「吵死了。那边的条纹家伙,给我安静点。」
尖锐澄澈却带着几分口齿不清的声音对着洁西卡大肆设骂。
「什么……?」
这突然传来的粗口,让洁西卡挑高了眉转过头来。
她瞪着的是一个瘦小少女。
年龄约是十二、三岁左右。剔透的白皙肌肤上穿着漆黑衣饰的少女。
一屁股坐在睡着的青年身旁,膝上摊开着一本厚重的书籍。
是个令人误以为是昂贵陶瓷人偶、美若天仙的少女。
一头及腰长发漆黑如墨。
就连眼眸亦是近似黑夜般深黑。
黑衣上缀有多层的蕾丝及荷叶边宽松的澎起,包裹住她轮廓的是金属的手甲及粗糙的腰锁,是件会让人联想到中世纪骑士的典礼正式服装,却无法确切称之为洋装或甲胄的奇特服饰。
取代缎带结在她胸前的,是个陈旧的金属箱子。
那是个被银色锁链所缚的巨锁。
「仅仅因为候鸟这种东西就开心不已,你是白痴吗?那些野鸟看起来这么好吃吗?但是,很不巧的,一般人类可不像你,就算肚子饿了,也不会喀喀作响把候鸟从头开始吃个精光,你这条纹女。」
美得不可方物的少女,居然如连珠炮般毫不留情地吐出毒辣言词。
洁西卡「唔」地面部扭曲着。
「就算是我也不会吃候鸟好吗!又不是北极熊。」
黑衣少女嘲笑般「哈」地吁出一口气。
「会喀喀作响地把候鸟啃食精光的女人,嘴巴上都是这样说的。果然不愧是有着一头像马尾巴的发型啊。」
「那种女人上哪找啊!再说,这和发型无关吧!」
「不好意思……你们两个可不可以真的安静一下?」
洁西卡肩膀高耸逼近黑衣少女时,横躺在长椅上的青年疲惫不堪似地低声说道。
「哈~」地打了一个小哈欠,他无力地摇了摇头。
「都是帮忙修理蒸汽机害我睡眠不足。能让我再休息一下的话真是感激不尽。」
「啊……对、对不起。」
洁西卡一脸尴尬地赔罪。
狭窄的船上四处都是与青年一样正在小睡的船员们的身影。
他们的脸上写满疲倦,筋疲力尽的身体正在休息。
「哼。」
黑衣少女闹着别扭,视线又回到看到一半的书籍上。名唤修伊的青年抬头往她一瞥。
「我觉得妲丽安这样单方面指责别人的饮食习惯也不好喔。要尊重彼此的文化差异啊!」
「饮食习惯是怎么回事啊!」
洁西卡发出如悲鸣般的声音。
「那个,话说在前头,我真的不吃候鸟的喔!真是的,妲丽安!我的形象都被你破坏光了啦!」
「哼……」
名为妲丽安的黑衣少女莫名厌烦地叹了一口气。
洁西卡脸上带着些许担心地看着妲丽安的脸。
黑衣少女满是怨慰地回望着洁西卡。
「好无聊。手边的书看完了,逗弄蠢女孩也已经腻了。」
「蠢女孩该不会是在说我吧?」
洁西卡露出雪白的牙齿低吼道。
「我先把话说在前头,妲丽安。这次你能够来参与漂流船的调查,可是托我父亲赞助了调查团的福。希望你多多少少能够表示一下谢意呢。」
语毕,洁西卡施压地挺起胸膛。
「…………」
黑衣少女对洁西卡视而不见,毛毛躁躁地从脚边的小旅行箱中取出了一份日期是几天前的地方报纸。
附有照片并且被大幅报导的是一个关于谜之漂流船的话题。
内容写着,在距离王国本土五十英里左右的北海群岛附近,发现了一艘奇怪的船。
根据偶然遇上漂流船的货船无线电内容来判断,此艘漂流船似乎是在数十年前音讯不明、应该已沉没的商船。
而且,该船船体外观依然如刚建造完成时一般新颖美观。
漂流船中的货物原封不动,船长以下的船员也都依然活着。
他们就这么保持着年轻有活力的模样,不断地在海上航行着——
「如果传闻是真的,就是一件非常不可思议的事件对吧。就算说是与记载于幻书中的禁忌知识有关也不奇怪。所以本小姐才特地为了你们准备了这艘船喔。因为漂流船被发现的地点是在没有定期航线的小岛附近。」
洁西卡一副施恩的语气。
妲丽安微微地瞪着她。接着缓缓将手中的报纸往洁西卡的脸扔去。
「换句话说,我们会倒霉到在这种地方遇难也全都是你的错罗。」
「呜……」
洁西卡按着被报纸扔中的鼻头,发出低微的呻吟。
「说成遇难也太夸张了吧。不就只是蒸汽机坏掉而随着海潮漂流而已吗?」
妲丽安冰冷的视线望向洁西卡。
「一般来说都会把这种情况称为遇难,尾巴头。居然大费周章地准备了一艘离港半天就故障的破船,你的愚蠢还真是让我佩服不已。果然不愧是被寄宿学校给退学的人啊。」
「我才没有被退学哩。现在是假期中啊。」
「而且,最重要的漂流船不是下落不明了吗?」
「那不是我的错吧!」
洁西卡反驳的音量稍稍减低了。
「我们从王都出港的时候,谁都没料到会发生那种事情啊。调查团的人们也正在伤脑筋呢!」
捡起掉落在甲板上的报纸,洁西卡叽叽喳喳地说着藉口。
事件是发生在漂流船被发现的隔日。
就在第一发现者的货船拖曳着漂流船前往附近港口的途中,漂流船的踪影再度消失了。
而且行踪不明的不只是漂流船。
发现漂流船的货船船员们也同时消失了。
就这么留下空荡荡的船只以及高价的货物。
据说货船在失去音讯的几小时后,被发现空无一人的船只在海上漂流着。船内没有任何争执过的痕迹,也没有发出遇难信号的记录。
船室中的贵重物品全都原封不动,救生艇也是全部都留在船上。
唯有船员们消失了。还有漂流船的形影也随之消失无踪——
「所以,我就思考了一下……」
咳咳,洁西卡清了清喉咙后说道:
「这一带的海域,从以前开始就因为幽灵船出没而十分有名。说是数十年前就行踪不明的帆船亡灵……所以,那艘消失了的漂流船说不定也是……」
「幽灵船……」
妲丽安半眯着眼瞪向洁西卡,错愕地吐出一口气。
「你这把年纪还当真相信幽灵那种东西的存在吗?就是因为这样才会在学校里也学业不佳。所以我才会说穿着条纹衬衫的女人喔……」
「我不是说过没有学业不佳了吗!」
而且跟衬衫花纹无关不是吗?洁西卡抱怨了一会儿。
「虽然我也不相信幽灵的存在,但是货船船员们的消失搞不好是幻书害的。你也觉得漂流船很可疑才专程来调查的不是吗?」
「幻书中所记载的只是单纯的知识而已。」
妲丽安语调冷漠地浅浅诉说道。
「如果没有读者,再怎么可怕的知识都无法对现实造成影响。死人不会读书,已经沉没的船再度苏醒一事更不可能。」
「如果是这样的话,货船船员们又消失到哪里去了呢?」
「这我怎么知道。反正我说幽灵什么的不存在就是不存在,你这个大饼脸。」
「这是哪国的语言啦?」
或许就算不了解词汇之意,但还是能感觉到自己被设骂,洁西卡不高兴地板起脸孔。她正想立刻反驳、嘴巴都张了一半,接着忽然想到什么似地眯起双眼。
「嗯……妲丽安,该不会你其实很怕幽灵吧?」
妲丽安表情怱地一僵。
黑衣少女像是无视洁西卡似地把脸转开。
「都是因为陪这白痴小姑娘在这里瞎扯,害我又更闲了。」
「什么嘛,真令人生气……」
洁西卡气恼地抿起唇,不高兴地歪着嘴别过头去。
唉唉……厌烦地摇了摇头,修伊缓缓撑起上半身。重新戴好帽子后,望着海平面,表情蒙上一层阴霾。
「起雾了啊。这样下去太阳西沉后有点麻烦呢。」
听了修伊的话,洁西卡转向身后。
或许是因为太阳被云所遮蔽导致气温下降,海平面开始涌上一股浓雾将视野染成一片白色。也许是错觉,总感觉平静的海浪也忽地汹涌了起来。
「雾……」
妲丽安瞥了一眼洁西卡。洁西卡慌张地提高了音量。
「什么啦!会起雾又不是我害的。」
接着她夸张地挥动双手,仿佛说给自己听般快嘴说道:
「没关系的。船员说过这一带渔船也很多,还有航向北海群岛的定期航班会经过。这艘船的无线电也没问题,天黑之前一定会有经过的人来帮我们的啦。所以——」
「吵死了。给我闭嘴一会,条纹女。」
「什、什么嘛,难得人家还想说帮你打气……」
像是同情着哑口无言的洁西卡似地,修伊微微苦笑着。他的表情带着几分认真,眯起眼往白茫茫的水平线望去。
「看起来……似乎有人路过了呢。」
「咦?」
洁西卡眨了眨眼,顺着修伊的视线看去。
不久之后,雾气之中出现了一个陌生船影,
一艘张着纯白船帆的帆船。
有着三根帆柱的大型远洋船只。在十九世纪中旬大量生产、被称为高速帆船的商船。虽然型号老旧,但仍是一艘可媲美精致工艺品的美丽船只。
「偏偏在这时候还真是应景的来了一艘高速帆船呢……简直就像真正的幽灵船不是吗?」
修伊看似愉悦地低语道。
「蠢蛋。幽灵什么的才不可能存在。」
妲丽安粗鲁地碎嘴说完后,阖上了置于膝上的书本。
事不关己的面无表情一如往常。然而,她瘦小的身躯却绕到修伊身后躲了起来,一动也不动。
接着,直到白色帆船和载着修伊一行的货客两用船接舷,并确认了它并非无实体的幽灵船为止,黑衣少女死也不肯离开他身后半步。
2
由近处看来,此艘白帆船是艘经过精心保养的美丽船只。
帆船船长了解事情经过之后,立即发出了乘船许可,般员们也以惊人的亲切态度前来迎接修伊一行人。黝黑结实的船员们在甲板上排成一列,笑容满面地跟他们握手。待遇宛如修伊等人是重要的国家宾客、抑或是知名艺人。
故障的海鸠号的船员们也受到与修伊等人同样的热情款待。
「所有的家伙全都笑得不怀好意,真恶心。」
同样被众多船员夹道欢迎的妲丽安一脸别扭地低声说道。本来就有怕生倾向的她,对于自己被当作珍禽异兽般地吹捧着感到不满吧。
「大家搞不好本来很无聊吧?」
洁西卡一脸从容地对妲丽安露出微笑。
「而且我想,在海上能跟陌生人见面应该也很难得吧。特别是像妲丽安这样的小女孩更是难得一见吧。」
「小女孩……?」
听见她的发言后,妲丽安更加不悦。漆黑双瞳锐利地瞪着高自己一个头的洁西卡,
「要这么说的话,搞不好那些家伙是遇到了稀有的栗毛怪兽才兴奋不已呢。」
「什么?什么东西啊!栗毛怪兽难道是在说我?」
「YES。因为栗毛怪兽尾巴的毛可以做成幸运符。」
「少骗人了你!这个草率的传说也是你刚刚才随便想出来的吧!」
「好吧,反正托此之福才获得了乘船许可,总是得感谢一下……」
望着争吵不休的少女们,修伊漫不经心地低语道。虽然并非完全松懈下来,但是至少以他判断此帆船船员们应不会加害于他们。在被领至的食堂之中,他一派轻松地坐在椅子上。
「请不要说得好像因为那种奇怪的传说,才得以获得乘船许可似的。」
洁西卡一脸难为情地叹了口气。
一位男子向她们走来。
是一位年龄应该将近五十岁,体格壮硕,长相带着威严的船员。
左肩上站着一只有着纯白羽毛与黄色冠羽的大鹦鹉。
「我是船长托尔瓦德森。欢迎来到大西洋沿岸号。」
男人在修伊面前停了下来,要握手似地伸出了右手。
在他肩上的鹦鹉热切地叫了起来。
『欢迎!』
「你好。船长,感谢您愿意收留我们。」
语毕,修伊分别对鹦鹉及船长笑了一笑。
「我是修·安索尼·迪斯瓦特。她是妲丽安,以及……」
「我叫洁西卡。洁西卡·艾尔芬斯顿。承蒙您如此的热情款待真是过意不去。」
不愧是名门寄宿学校的学生,洁西卡优雅地问候道。
这段期间,妲丽安将手中的书本如盾般架起,和船长肩上的鹦鹉莫名地互相瞪视着。或许是察觉到彼此之间那分好战的气息。
「事情的原委我大概都从你们的船员那里听说了。因为蒸汽机故障而在海上漂流了将近一天一夜……还真是个灾难呢。」
托尔瓦德森船长以与严峻脸庞不符的绅士语气说完后,便开始说明现在的情况。
帆船大西洋沿岸号目前正在运送货物至新大陆东岸的途中。因此没有多余的时间可以送修伊等人返回王都港口。当然也无法将无法动弹的海鸠号拖回港口,但是至少在天候回稳之前,可以保证逗留在此的修伊一行人的安全。可以说已经算是十分亲切的提议。然后……
「不过,你们为什么会跑来这种什么都没有的海域……?就我所见,你们看起来倒也不像是旅客……」
托尔瓦德森船长一脸不可思议地对修伊等人间道。
「不是的,那个……我们的目的是为了做一些小小的学术调查……」
洁西卡硬挤出个笑容,吞吞吐吐地说明道。或许身为名门千金的她,实在是无法诚实地说出为了调查漂流船而来的他们,居然也成了漂流船一事吧。托尔瓦德森对着洁西卡一行人微笑道:
「不论如何,我们都欢迎你,小姐们。我会请人为你们准备客房,在那之前就请留在食堂。若想在船上自由走动也没有问题,但走上甲板时,任何人都行,请跟船员们说一声。请绝对不要一个人单独出去。」
「我知道了,谢谢您。」
洁西卡一脸松了口气地点了点头。而妲丽安依然和鹦鹉互相瞪视着。
「对了,此外,请尽量避免走入船舱。虽然其中并未放有什么贵重物品,但毕竟是重要的商品……再怎么说,如您所见是艘旧式运输船,总是有些危险。」
语毕,对着带着几分自嘲似地耸了耸肩的托尔瓦德森……
「我觉得这是艘好船。坦白说,我已经很久没见过状况这么好的高速帆船了。」
修伊一脸认真地说出感想。托尔瓦德森不知为何一脸复杂地点了点头。
「谢谢你,迪斯瓦特大人。」
『谢谢你,谢谢你——!』
鹦鹉突如起来地高声喊道。
「照理说光是要维护船的运作就很困难了,要底要怎么做才能维持这样的状态呢……?」
「虽然不是很懂,不过很辛苦吧……」
洁西卡沉重地收紧眉头。
另一方面,妲丽安一脸什么事都不知道的样子,嘴里塞满了食物。
「不过,餐点还不差。尤其是这松饼真是好吃极了。」
「啊!那是我的松饼!为什么妲丽安在吃我的松饼啊?」
察觉到自己已然空空如也的盘子,洁西卡大叫。然而,黑衣少女却泰然自若地说道:
「这只是我一点小小心意。为了不让你的粗腿更加茁壮下去。」
「我的腿才不粗!很一般啦一般!只不过跟你这种小鬼比起来……那个……看起来比较粗而已……!」
「小鬼……!」
妲丽安精致的美貌在瞬间因愤怒而冻结了。
她脸上骇人地不带任何表情,开始迅速将自己手边的芦笋放到洁西卡的盘中。
「……话要说得这么绝的话,我把食物还你就是了。这样就是等价交换了。」
「哪里等价了啊!只是把你自己讨厌的食物塞给我而已吧?」
可恶!洁西卡发出尖锐的怒吼。
修伊打趣地望着她们的互动。
「你们两个感情真好呢。」
「怎么可能会有那种事,吼!」
洁西卡粗鲁地拍桌后站了起身。由于这个冲击,置于桌边的酒瓶倒下并掉落。赶了过来的船员捡起了摔落地板的酒瓶碎片。
小声地说着「对不起」,洁西卡全身一僵。在调度不易的海上,酒和食物可是十分珍贵的。就算被怒骂也不能有任何怨言。
但是船员却微微一笑,贴心地抬头看着洁西卡。
「你没事吧?小姐。衣服没有弄脏吧?」
「啊,是的,我没事……对不起。」
船员笑得爽朗的态度,让洁西卡有些困惑地点了点头。船员说着「那就好」之后点了点头,就这样回到了自己的工作岗位。
「……这船上的人,大家都好亲切呢。」
目送着船员离去的背影,洁西卡佩服地吐了口气。
妲丽安沉默不语地望着洁西卡的侧脸。
「我不喜欢。」
「不喜欢什么?」洁西卡嘟着嘴。
「确实是有些亲切过头。感觉不太自然。」
修伊也莫名地语带严肃说道:
「对此船来说,我们本来应该是烫手山芋的。就算再怎么说援助遇难者是船员的义务,但是和漂流船一同等待救难船,又招待外来船只的船员用餐……太亲切了反而令人感到不安。」
「YES。除此之外,船员们各式各样的人种和国籍也让人十分在意。而且,明明是王国船籍的船,为什么送上来的会是北欧风的料理呢?」
「……刚好是轮到北欧食谱的日子而已吧?」
洁西卡一脸错愕地看着正在把第二盘松饼塞进嘴里的妲丽安。
「搞不好是你们想太多了吧?这里又不是幽灵船。」
「幽灵船吗……?」
望着酒瓶上黏着的标签,修伊独自低语道。
紧接着,所有坐在食堂的人全都惊讶地停下了动作。
船内突然响起什么爆开的异样矗声。
爆裂声又再度响起。又过了一会儿,再次——
「刚刚那是什么声音?」洁西卡颤声说道。
「是枪声……!」
修伊将手伸入大衣怀中,盯着窗外。
「咦?枪声?咦?哇……!」
「是从客舱那边传来的。」
推开了不安的洁西卡,妲丽安就这样咬着松饼站了起身。被飞奔出去的两人丢下,洁西卡呆伫原地。
包围着船只的纯白雾气越来越浓。
夕阳西沉——
3
船室中染满鲜血的颜色。豪华客舱内充斥着半干的血腥味,四处飞溅的血迹把家具和毛毯弄得脏乱不堪。
长椅上倒着两具尸体。
一位年轻女性被射穿了腹部及心脏。
她的正前方有一具手持枪枝射穿自己头部的男性尸体——
看来似乎是男子射杀了女子之后,他本人也自杀了。
客室中被收拾得十分整齐,并无任何两人争执过的迹象,也感觉不到女子在被杀之前曾经抵抗过。甚至已死的她脸上反而浮现一抹安心的微笑。
已死的两人发色及轮廓都十分相似,应该是兄妹吧。
由身上的衣服及饰品,就可轻易地知道两人应该非富即贵。思前想后,实在是想不到身为乘客搭船的两位有何非在船上自杀的理由。
「他们是……?」
修伊问着附近的船员。
船员看起来并不特别慌张,淡淡地答道:
「他们是这艘船的乘客。听说是船东的贸易商朋友和他妹妹。」
「…………」
船员异样冷静的反应,让修伊沉默着板起了脸。
其他船员也显得十分冷静。对于乘客自杀一事,他们像是理所当然地接受了。仿佛贸易商兄妹死亡一事一开始就在意料之中。
「此船的乘客只有他们吗?」
环顾客室后,修伊问道。船员想了一下后摇了摇头。
「不是的。其他还有两个女仆。」
修伊微微动了一下眉毛。
「她们现在人在……」
在话说完之前,修伊背后响起了脚步声。两位脸色苍白的女性气喘吁吁地赶来客室。一位二十岁后半,看似秘书的女性,及一位年轻的杂役女仆。
「老爷?」
「咿……!」
注意到全身是血、倒卧在地的主人们,两位女子倒抽了一口气。
但是,她们眼眸中浮现的情感并非恐惧或惊讶。
表情带着类似强烈嫉妒的愤怒。那是焦急和羡慕。
高昂的情绪让她嘴唇颤抖着。
「太狡猾了……只有你们自己抢先!」
仿佛要盖过此声悲鸣似地,新的枪声响起。
染血的手枪所击中的是直到方才都还在和修伊交谈的那位船员。他射穿了自己的太阳穴,尸体越过了甲板的栏杆,掉落到覆满浓雾的海里。
那声枪声宛如开端,大西洋沿岸号的船员们接二连三地出现在甲板上,他们手上都握着枪或刀子等等的凶器。
船员们拿出这些凶器的理由马上就一清二楚。
他们其中一人将闪烁着银白光芒的小刀抵在自己的脖子上。
「住手!」
修伊大喊道。但是船员却露出了愉悦的神情,毫无犹豫地划破了自己的脖子。喷出的鲜血融入白雾之中,他也往海中掉落。
接着一个、又一个——
这是在仅仅数分钟内发生的事。
十几个船员一个一个地终结自己的性命后掉落海中。
修伊不知其所以然,只能无计可施地眼睁睁看着。
同样和修伊一行被邀请至此船上的海鸠号船员们也困惑不已。突如其来在眼前发生的这场惨剧,让他们几乎也都精神恍惚地呆立不动。
仅有极少数存活下来的大西洋沿岸号船员默默地目送着死去的同伴,仿佛为了什么感到绝望不已地伏着双眼。
失去船员的帆船,静静漂荡在被傍晚浓雾包围的海平面上。
站在甲板上的黑衣少女默默地抿着唇。
「……集体自杀吗……但是,为什么这么突然?」
环顾再度安静下来的船内,修伊语带叹息地低声说道。
妲丽安依旧一脸不悦。
「搞不好那个尾巴头所说,意外地一语中的。」
「咦?」
「我指幻书。白痴小姑娘所提,『某货船船员失踪一事搞不好跟幻书有关』的那个简单假说。」
「幻书啊。但是……他们看起来不像是被某人所操纵呢。」
修伊仿佛在回想船员们临死前的态度般地闭上双眼。
黑衣少女点了点头。
. 「YES。那群家伙是出于自己的意志,『单纯地想死』而已。然后,如自己所望争先恐后的寻死……」
「是啊……还活着的船员们看起来似乎也对『自己来不及死』感到绝望似的。但是,为什么呢?既然不是被幻书操纵,为什么他们自己却选择了死亡呢?」
「那是……」
妲丽安似乎正打算说些什么,但忽地表情一僵。
刹那之间枪声响起。修伊惊讶地抬起头。
枪声并不是从甲板上传来的,而是更令人意料之外的地方。
「修伊!」
正当妲丽安回头呼喊之时,修伊已往后甲板的方向飞奔而去。
表情因为焦急而扭曲着,他所跑进的是位于船体后方的船长室。
在并不十分宽敞的船长室之中,放置着简朴但实用的日常用品。塞满了海图等等的书柜,小型的实用床铺,以及厚重的柚木桌。
壮硕的男子像是趴着似地倒在桌上。男子的头部扭曲歪斜,被血液染成一片鲜红。他的右手还握着一把旧式左轮手枪。男子正是用这把手枪射杀了自己的吧。
「托尔瓦德森船长啊……他似乎也已经死了。」
修伊确认了死亡男子的长相之后,忽地从船长室入口近处传来了其他男子的声音。站在该处的,是一位将剪裁良好的船长服穿戴得十分整齐的中年男子。
走近自杀的托尔瓦德森身边,男子如同哀悼着死亡的船长般默祷。
修伊亦依样画葫芦地做了短暂的默祷。
「你是洁西卡安排的货客两用船的……」
「是的,我是海鸠号的船长柏纳斯。迪斯瓦特大人。」
中年男子说完后深深叹了一口气。他和修伊相同被招待至船上用餐,接下来就被卷入了这场惨剧之中。
「其他也死了好几个船员,和他一样都是自杀……」
对于修伊极之不悦的说明,柏纳斯冷静地点了点头。
「似乎是这样啊。我的部下们和艾尔芬斯顿小姐呢?」
「都平安无事。自杀的似乎只有一开始就在这艘船上的人。至少目前还是这样。」
「是吗?如果是这样,可能还有转机。」
柏纳斯面不改色,莫名地说了些奇怪的话。
修伊狐疑地皱起眉头。
「转机……?接下来你打算做什么?」
「总不能就这样把船弃之不顾吧?我去找存活下来的船员们谈谈看,但应该还是会由我代理船长,执掌这艘船的操控权吧。」
「你来指挥这艘船?那海鸠号怎么办?」
修伊语气带几分愕然反问道。
柏纳斯可是在说要放弃自己的海鸠号,成为此帆船的船长啊。
即使海鸠号目前处于无法航行的状态,但是在未获得船东的同意之下,理应不能擅自做出决定。
然而,柏纳斯看起来似乎未对自己这异样的决心感到任何怀疑。接着……
『……以一艘船而言,船长和船员是不可或缺的——!』
突然响起的尖锐声响让修伊吃惊地转过头来。
船长室的窗棂上停着一只鸟。原来是托尔瓦德森饲养的那只鹦鹉。
那只鹦鹉瞥了已成尸首的过去的主人一眼后,拍着纯白羽翼移动至柏纳斯肩上。仿佛取代死去的托尔瓦德森,转而认了柏纳斯为新主人似的——
「没错……就是如此。以一艘船而言,船长和船员是不可或缺的,迪斯瓦特大人。」
柏纳斯的语气带着异常的深信不疑。
接着,他拿起一本置于桌上的肮脏手册。是一本陈旧的线装手稿。也就是此船历代船长所撰写至今的航海记录——航海日志。
「不用担心。此船一定会平安无事地到达目的地。」
柏纳斯语气强硬地断言道。
但是,这句话却非面对修伊所说。或许就连柏纳斯本身亦不明白为何自己会说出这句话。
「……目的地?」
修伊低声地反问。但是,柏纳斯却无视其发言地离开了。
后甲板上仅余修伊和妲丽安。
时至此刻,夕阳已完全西沉至水平面下,四周被封锁在一片黑暗之中。
船身点亮了忽明忽暗的照明,在浓雾之中透出朦胧的光晕。
「第十一个人了。」
至今一直藏身修伊背后,沉默不语的妲丽安忽然毫无预警地开口说道。
修伊侧头回望着她。
「十一个人?」
「自杀的人数。乘客及仆人共三人,船员七人,船长一人。」
黑衣少女冷淡的说明让修伊「嗯哼」地低声叹道。
「与从货客两用船乘上此船的人数相同啊……」
妲丽安缓缓地点了点头。
「YES。十一个新乘客搭上船,而之前在船上的十一个人死了。仿佛在交替似的。」
「真是讨厌啊……就算说是偶然也太过头了吧。」
修伊绷着张脸沉思着。就在此时……
「老爷、小姐。」
从雾气中现身的女子,态度毕恭毕敬地唤着修伊两人。
是一位素着脸、长相带着几分强势的女性。她是自杀的贸易商的秘书。
「……老爷?」
修伊一脸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地看着她。
然而,秘书的语气却无任何动摇。
「新的客房已经准备好了。老爷、小姐也是,直到船中平静下来为止,请回到房中好好休息。」
她目不转睛地紧紧看着修伊和妲丽安,以公事化的语气诉说道。
虽然黑衣少女老大不高兴地往上瞪着她,秘书依然毫无动摇。
「怎么回事。我并不是你的老板……」
修伊满脸困惑地问道。秘书明快地点了点头。
「是的。我本来的主人已经死了。」
接着,仿佛理所当然似地,不带任何一丝怀疑的语气坚决说道。
「因此,从现在起你就是我的主人了。因为记录上即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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