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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1
千石抚子,十四岁。
六月三日出生,双子座,B型。
身高一五三公分(成长中),体重三十八公斤上下。
右撇子。
视力:两眼都是二‧〇。
父母健在。
零用钱:每月一千两百圆。
就读公立七百一国中二年二班,座号二十八号。
第一学期成绩单:国语3、数学2、社会4、理化2、英语3、健康教育2、音乐2、美术4、工艺,家政5。
擅长科目:无。不擅长科目:数学。
参加社团:无。
一年级有段时间加入垒球社,但撑不到一个月就自行退出,理由是「累了」。
没有脚踏车。
没有手机。没有电脑。
一个月大约看两本书。
会买来看的杂志也是一个月两本。
朋友不多。
没好友。没男友。
比起穿裙子更爱穿裤子。
穿便服时,极少穿裙子。
穿制服时,只得死心乖乖穿裙子。
喜欢赤脚,赤脚穿凉鞋。
在室内,即使是冬天也赤脚。
也就是不爱穿袜子。
穿袜子会觉得很难受。
不在意发型,但浏海很长。
从小学就一直顺其成长。
以前由家人理发,现在是自己剪。
嗜好:收集帽子。
现在拥有十二顶帽子。虽然拥有各种帽子(从日军防暑帽到泳帽),但是真要说的话,喜欢有帽檐的帽子。
戴上这样的帽子压低帽檐。
以免被他人看见双眼。
藉以不用看见他人的双眼。
害怕和他人目光相对。
害怕人多的地方。
个性内向、阴沉、怕生。
懂的词汇不多,不善言词。
没办法看著他人说话。
害怕他人的视线,不想被看见。
不想看人,也不想被看。
讲话的时候,总是低头看著地面,断断续续轻声说话。
大多保持沉默。
缄口。
不多话、不多言。
喜欢的食物:汉堡排、炒面。
喜欢的漫画:八〇年代漫画。
喜欢的小说:少年小说。
喜欢的电影:奇幻电影。
喜欢的运动:花式溜冰(欣赏)。
喜欢的游戏:复古游戏。
喜欢的音乐:民谣。
喜欢的颜色:紫色。
喜欢的哥哥:历哥哥。
喜欢的人……
阿良良木历。
002
抚子觉得,喜欢上别人是非常美好的事。
光是这样就有活下去的动力,光是这样就精神抖擞,内心轻飘飘暖烘烘。
这个世间在各方面不好过,有许多不如意或讨厌的事,烦恼总是源源不绝,以为是稀松平常的事物却会忽然瓦解,认定可靠的事物出乎意料不可靠,身心都会很快疲惫,精疲力尽,忍不住就想当场瘫倒在地。即使如此,只要怀抱著喜欢某人的心意就可以努力下去,如果这个人愿意陪在身旁,应该就可以随时重新站起来走下去。
即使想哭,应该也能常保笑容。
…………
………………
……………………
可是……
可是,为什么?
为什么……抚子会这样?
抚子现在,为什么蹲在这里?
为什么像这样蹲在这里?
抱著双腿,低著头。
大概在哭泣吧。
抚子不懂。
不懂,不懂,不懂。
说真的,为什么?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抚子不懂。
而且,也不想懂。
「没有为什么,也无须计较为什么吧……啊啊?」
此时,套在抚子右手腕的白色发圈这么说。不,正确来说不是发圈。
看起来也像是手镯的这个东西,是白蛇。
鳞片倒竖的白蛇。
当事人(当事蛇?)说自己不是蛇,是朽绳。似乎是喜欢「老朽之绳」的说法。【注:日本近畿、九州西部等地对蛇的称呼。】
他说,这个称呼很适合自己。
不过,「蛇」与「朽绳」到头来是相同的意思,所以抚子以「白色发圈」形容蛇肯定也不成问题。
问题,不在这里。
只在其他地方。
发圈──朽绳先生这么说。
以充满恶意的语气这么说。
没有为什么,也无从计较为什么。
「抚子,这都是你的错吧?」
「……不对。」
抚子提出反驳。
但是,抚子的反驳其实只是一种反应,话语完全没有说服力。抚子比任何人都明白这一点。抚子始终只是反射性地否定朽绳先生的说法。
这是反应,是反射动作。
绝对不是反驳。
「抚子没错。」
抚子试著再说一次,却简直是虚伪。
虚伪,空虚。
如同承认是抚子的错。
虽说如此,朽绳先生实际上始终只是坏心眼捉弄抚子,其实不觉得抚子有错吧。因为朽绳先生对于「善或恶」这种类似道德观的概念相隔甚远。
这条蛇没有善恶,只有黑白。
不是白就是黑。不是黑就是白。
如此而已。
不知灰色为何物。
也不知判断为何物。
因为,他的意见是……
「哈哈哈……抚子,一点都没错。哎呀,本大爷一直以为你是猜不透想法的不可靠丫头,但你出乎意料看穿本大爷的本质吧?还是说你终于看穿了?因为仔细想想,如今已经无从挽回了……啊啊?」
朽绳先生如是说。
张开的血盆大口,简直像要吞噬抚子。即使不是这样,那闪亮露出的利牙,也足以吓坏抚子。令抚子吓得蜷缩。
……不对,这是假的。
抚子再也不怕这种牙齿了。再也不当一回事了。
第一次「看见」朽绳先生的时候,抚子差点吓死、差点怕死,但如今抚子好怀念当初只因为那种程度的锐利就害怕、只因为那样就能害怕的自己。
抚子再也不会怕任何事了。
没任何事能让抚子害怕了。
什么都没有了。
害怕利牙的那时候。
抚子还是平凡国中生的那时候。
……抚子是受害者的那时候。
从那时候至今,究竟经过了多久……抚子试著说得像是怀念往事,其实经过的时间没有漫长得令人怀念。
是不久之前的事。
抚子轻而易举就能回想。
然而,所谓的「不久之前」,同时也是再也回不去的往事,是遥远的往事。
抚子由衷想回到当时的自己,但是应该不可能吧。
「不,并非不可能喔。抚子,其实回到过去,不像你们哺乳类想像的那么难。」
朽绳先生如是说。
不对,严格来说,朽绳先生没有开口说话,是直接对抚子内心说话。
他这么说。
他说,声音只是一种印象。
不对,就说了,他并没有说话。并没有述说给抚子听。
这是幻听。是幻觉。
就是这么回事。
这就是怪异。奇怪又异常的存在。
要是抚子更深入理解这一点,或许就不会发生这种事吧。
不会发生这种事。不会发生任何事。
「所以抚子,如果你想回到过去,本大爷可以实现你的心愿。因为我朽绳大爷,是你们所说的神。」
「神……」
为什么?
如同空荡荡的。
这个字听起来非常「空虚」。
本应很可靠的这个名称,听在现在的抚子耳里,是很不实际的表面话。就像是在看数学课本,记不进大脑。
神。
神……
人们心中皆有神,信仰只在心中──忘记这句话是谁说的。
「……回到过去,可以有所改变吗?」
「不,不会变不会变。只会重蹈覆辙。该说反覆还是重复……不对,形容成『衔尾蛇』应该别有一番风味。只会陷入无限回圈,永远、永恒地做著相同的事。然后抚子每次都会一样在这里抱住双腿蹲著落泪,说自己想要回到当时那时候,本大爷则是每次都会实现你的愿望,当一个称职的神。」
「……这样很『悲惨』吧?」
很「悲惨」。
以这种状况,形容成「不如一死」也不为过。
或者得形容成……不如一活。
居然得永远反覆现在这种心情,这甚至堪称和「地狱」同义。不过在另一方面,抚子也有一种想法。
套在抚子右手,如今纠缠不放的白蛇──朽绳先生,正是为了让这种「地狱」永远反覆上演而来吧。
活了千年以上的蛇。
死了千年以上的蛇。
不断反覆生与死,成为神的蛇。
是的。再怎么说,朽绳先生都是神──抚子不曾信仰的神。
由抚子「复活」的神。
「既然这样,抚子不想回到过去……想永远待在这里,维持这个样子。」
「这样啊,这样啊。不过抚子,话是这么说,虽然抚子说想要待在这里,但你甚至不知道自己在哪里,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样子吧?」
「……这种小事,抚子当然知道。」
这是小事。
虽然抚子现在搞不懂各种事,但终究没有迷失到连自己在哪里都不晓得。
抚子很振作。不对,这是假的。
抚子迷失了。失去了。
即使如此,抚子还是知道。
好歹知道抚子身在何处。
好歹知道抚子位于神社地板底下。
好歹知道抚子蹲坐在已经毁灭的神社──北白蛇神社的地板底下。
「……如果陌生人看见现在的抚子,不晓得会怎么想。居然偷偷摸摸待在神社地板底下。或许会以为抚子是小偷吧。」
「天晓得……不过,人类或多或少都像是小偷。每个家伙都是满脑子想抢夺他人的权益。」
「是这样吗……」
「就是这样。抚子,你这几天比世上任何人都深刻体认到这一点吧,啊啊?」
「……可是,抚子觉得也有很多人不是这样。」
「真要说的话,应该说『也有很多时候不是这样』。差别只在于这个家伙在何时是怎样的家伙。好人也会轻易变成坏人、坏人也会轻易变成好人。你至今打交道的人们都是这么回事。你忘了吗?啊啊?」
「…………」
抚子有种被花言巧语蒙骗的感觉,却不是因为这样而沉默。
抚子经常在困惑的时候沉默,但只有这次不一样。
沉默的理由不一样。
远方传来沙沙的脚步声。
抚子是因为这个声音而沉默。
这个声音,彷佛将近似幻听的朽绳先生说话声,以及甚至不算是自言自语的抚子说话声一起重置──真要说的话,是「消除」。
是这样的脚步声。
从声音来看……不对,从声音来听,应该只是细微的脚步声。
不过,听在抚子耳中非常响亮。
巨大、膨大的声音。
听在抚子耳中,如同「怪兽」即将「来袭」的声音。
似乎会破坏一切、颠覆一切,无从抗拒的脚步声。
「…………!」
这一瞬间,飞走了。
什么东西飞走?是神社。抚子躲在地板底下的这间神社。
这间神社飞走了。
记得有个《三只小猪》的童话吧?抚子只在小时候看过,已经不记得详细内容,但是记得有间屋子被大野狼一口气吹走。
抚子当时觉得这种肺活量好惊人,心想大野狼的肺不知道有多大,却没想到这一幕如今在眼前真实上演。
或许,那个童话并非虚构。
但这次吹走的不是稻草屋,是木造屋。
而且,当然不是以惊人肺活量吹走的。
「抚子,在这种紧要关头,你居然能够悠间回忆起这种童话……还以为你心思细腻脆弱,或许你神经意外地大条喔。还是你已经学会如何将内心与精神切离?哈哈,这样的话,就代表本大爷挑选抚子当搭档的眼光没出错。从最初到最后,本大爷始终很担心这件事,但在最后的最后的最后的最后终于抱持确信了。」
不对。
出错了。
何况,朽绳先生并没有挑选抚子当搭档吧?朽绳先生与抚子都没有选择的余地。
出错了。
抚子感觉到神社碎片从上方飞走,却还是没抬头,就这么抱著双腿动也不动。
「喂喂喂,抚子,别从现实移开目光。你究竟要低头到什么时候?无论闭上眼睛或移开目光、无论遮住眼睛或看著下方,现实都不会从你面前消失。你肯定明白吧?你肯定明白吧?啊啊?」
不用你说。
因为抚子好想让现实消失不见,却没能如愿。
抚子明白。
抚子不明白的是……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
屋顶不见了。正确来说不是屋顶不见,是地板不见。不对,整间神社都不见了,所以「屋顶不见了」这种形容方式当然也正确。总之抚子至今才首度察觉,不知何时下起了雨。
而且哗啦啦下得好大。
倾盆大雨。
游击队豪雨。【注:Guerrilla Rainstorm,意指难以预测的暴雨。】
……一瞬间,抚子差点开始思索「游击队豪雨」这个名字取得多么巧妙,但是用不著朽绳先生吐槽,现在当然不是做这种事的时候。
不过,抚子在这一瞬间淋成落汤鸡。
这样或许反而好。
反正即使衣服吸水变得沉重,现在的抚子也不受影响,何况不知何时下起的这场雨,为抚子藏起脸上的泪水。
「不知何时下雨?喂喂喂,抚子,你的记忆混浊了……啊啊?到头来,你钻进神社地板底下,就是为了躲雨吧?逃到山上就算了,还像是落井下石般下起雨……」
「是……这样吗?」
抚子忘了。心不在焉。
记忆「混浊」。
既然朽绳先生这么说,应该就是这么回事吧。但是先不提事情的「真假」,现在的抚子,或许最适合以「混浊」这个词来形容。
混杂、污浊。
抚子真的处于混浊状态。
搅和成一团的污泥。
「抚子,你虽然混浊,但似乎没有混乱……不对,这只是本大爷的看法。哈哈,像你现在看起来也相当冷静。」
冷静?抚子冷静?
是这样吗?
「嗯,没错。该说冷静还是冷血?即使在这种倾盆大雨,你也清楚辨认出那个家伙的脚步声吧?」
「…………」
是的。正是如此。
即使看著下方,即使哗啦啦的雨声阻绝所有声音,抚子也能清楚辨认。
辨认他的脚步声。
辨认这个人的脚步声。
辨认接近过来的这个脚步声。
清楚辨认。
因为,这个人是最重要的人。
是抚子最喜欢的人。
「哟,千石。」
噗通。
这声呼唤,使抚子感觉到心臓在颤抖。
感觉到心脏噗通噗通地颤抖。
原来自己体内还残留这种类似心的东西。抚子对此感到惊讶,也对于如此反应的自己感到难为情。
原来如此。原来抚子还有情感。
真的好难为情。好想消失。
「抚子,怎么了?看我啊?」
「…………」
抚子听到他这么说,终于抬起头。
抚子好想像是岩石、像是化石,就这么一辈子缩在这里不动,但身体光是听他这么说就乖乖照做。
不对。抚子应该是一开始就如此期望。
只是抚子隐藏至今、逃避至今。
即使如此,肯定是因为抚子希望这个人找到抚子。
希望这个人追上抚子。
希望这个人拯救抚子。
而且……
而且,希望这个人除掉抚子。
「千石,我来杀你了。」
他说出这句话。
迷人的话语。令抚子心醉的话语。
抚子的身体果然忠实产生反应,视野捕捉到他的身影。
捕捉到阿良良木历的身影。
捕捉到历哥哥的身影。
即使在伸手不见五指的滂沱大雨之中,抚子依然清楚看得见历哥哥的身影。
清楚看见。
真的是清晰无比。
「哈哈,不过所谓的看见,并不是以视觉捕捉,单纯只是以蛇独特的颊窝器官,感受到这位历哥哥的体温吧。」
朽绳先生出言消遣。
这是没办法的事。朽绳先生的职责就是出言消遣。
「因为现在的你──现在的抚子是蛇。而且是首屈一指的毒蛇。」
「…………」
历哥哥当然听不到朽绳先生的声音,而且这同样只是在消遣抚子吧。
因为,抚子看得很清楚。
无论朽绳先生怎么说,抚子还是看得很清楚。
不是以颊窝器官这种东西,是以双眼清楚看见历哥哥。
「所以本大爷不就说了吗?别从现实移开目光。因为你做不到。」
说得也是。这是当然的。
因为,这是抚子追寻至今将近六年的身影。
即使移开目光也无法别过脸,注视至今的对象。
残破不堪的制服,凌乱的长发。
露出来的肌肤,没有任何地方没受伤,所有伤口一直止不住流血。
而且,历哥哥的左手臂凄惨地被扯断。不对,严格来说还以一层皮连接,但这种连结非常脆弱,彷佛历哥哥稍微扭动就会断裂落地。
历哥哥说他是吸血鬼。
吸血之鬼。
以前不是,但现在是吸血鬼。
抚子和历哥哥重逢时,就听他这么说过,也实际见识过相关的技能,不过就目前看来,吸血鬼的恢复力堪称完全没发挥。
「喂喂喂,抚子,你这么说很过分。这位吸血鬼哥哥沦落到这么凄惨的下场,不就是你害的吗?」
朽绳先生间不容发的这么说,完全没放过吐槽的机会。
「毒对吸血鬼也有效。你插下去的利牙,依然贯穿这个家伙没拔出来。」
「……原来如此。是这样吗?」
是吧。就是这样。
原因在于抚子。是抚子的错。
无从辩解,无从酌情减刑。
是抚子的错。
「那么……得好好战斗才行。」
抚子说完缓缓起身。
右手套著朽绳先生、左手握著大牙、内心藏著毒。
缓缓起身。
这个动作,使得吸满水的浏海晃动。不对,抚子的身体已经无视己身意志,进入应战状态。
真要说是黑或白的话属于黑──压倒性的黑。漆黑的吸血鬼──历哥哥。
面对历哥哥的抚子,头发倒竖。
而且,每根头发化为蛇。
蛇群。
蠕动交缠的蛇。
是的。
不只是朽绳先生。
现在的抚子,和十万条蛇为伍。
如此庞大的物量当前,没有抚子意识介入的余地。一切都由蛇群主导。
不。不是这样。
这同样只是自我辩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