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1 / 2)
没有月色照明的学校,漆黑得叫人惊讶。
时间已过了晚上十一点。都到了这么晚,学校总该没人了吧?不过为小心起见,我还是没从正门闯入,而是选择翻越校园的围墙进去。
这就是「第一轮世界」的洛芦和高中。
总之今晚就睡在洛高里吧。理由说穿了其实没什么,身着制服的高中生,想不花一毛钱过夜的场所,除了学校也没有其他地方了。这可是临近圣诞节的时刻,露宿外头未免太辛苦了。不过冷静想想,来洛高过夜搞不好也不是什么坏主意。
总之能遮风避雨是绝对没问题,保健室还有床可睡。这里因为远离民宅,也不必担心引人注意。屋内有电、瓦斯、自来水、浴室、厕所应有尽有。还可以顺便调查学生的通讯录,掌握这个世界的夏目智春情报。
另外——应该也可以找到那位洛高魔女的情报吧。
视野范围内的窗户全都上了锁,不过这也是在意料之中。
绕到校舍的紧急逃生口,我取出事先预备好的工具。把百圆商店买来的一组别针加工过后,就成了自制的开锁工具。这对复杂的门锁虽然难以派上用场,但对古老的学校玄关锁,只要有这个就够了。
侵入校舍后,我首先寻找配电箱,找出保全系统用的供电集线器,确认监视摄影机与感应器的设置场所没有变过。到此为止花了不到十五分钟。虽说如果有操绪在,只要这一半的时间就搞定了,但基本上还算及格吧。
「……」
环顾空无一人的教室,我微微发出了苦笑。开锁的方法是直贵教的,侵入校舍的方法则是被朱里学姐强制灌输;真是做梦也没想到竟然真有实用的一天,难不成他们打从一开始就料到了这点吗……相信我总有一天会遭遇这样的命运?
如果是特别能信赖的对象,或许预期到这种结果只是小事一桩吧。
只不过他们已经不在了。我再也无法拜托他们。
「……」
我轻咬着嘴唇,同时步向教职员办公室。
这附近算是保全比较严密的场所,但毕竟是高中校舍的程度,警备装置的配置早就被我摸透了。我轻易闻入了办公室内,首先靠近放出席簿的架子。拿出二年级生的名簿,我透过紧急照明灯的光线搜寻自己的名字。
「缺席……」
从一班开始按顺序翻,到了七班后,终于找到夏目智春的名字了。入秋以后,他未到校的天数就急速上升,到这个月来学校的次数便屈指可数了。最后来学校则是一周前。这个世界的智春得到机巧魔神《钢》并移动到「第二轮世界」,应该就是在这之后吧。
跟我同班的有樋口跟佐伯妹。其余同班同学中,长相跟名字我可以连在一起的大约有一半。至于班导师的栏位,则写着我完全没听过的女性名字。
「……嵩月在六班啊。」
嵩月奏的名字,被登记在隔壁班的名簿中。即便是保持优等生纪录不迟到也不缺课的她,入秋后同样迅速累积缺席天数。此外上个月起她就再也没在学校出现了。出席簿上是写病假。
「那个人……果真是嵩月吗……」
我按照往常的习惯对操绪说着,但回应我的沉默却让我叹了口气。
我想起在直贵的机巧魔神《钢》中所封印的副葬处女。当《钢》被破坏时,我瞬间瞄到了一眼。
然而,那毫无疑问是嵩月的模样没错。
这个世界的嵩月奏,是跟夏目智春从同一天起不再来学校的。
这本出席簿,正是证明她真实身分的最有力证据。这个世界的嵩月奏并非恶魔,只是普通人类,并且还是机巧魔神《钢》的副葬处女。
「……阿妮娅她们的名字……都没有吗……」
把二年级全部班级的出席簿翻过,都没发现阿妮娅跟操绪所属的班级。不过这也不出我的预期。之前在鸣樱邸门口遇到的杏跟我说,操绪始终在住院,至于阿妮娅……在不存在机巧魔神的这个世界,她会来洛高才怪吧。
阿妮娅是以王立科学狂会的机巧魔神研究者身分硬找来的。如果不是这样,年仅十岁的女孩怎么可能来外国高中留学?
不过话说回来,这个城镇没有阿妮娅的容身之处也是可能的理由。
阿妮娅的家人与亲戚、朋友们都在遥远的故乡。加上她出身贵族,完全没有自理生活的能力。而她的性格也不像是能为了请求帮助而向不认识的人低头。
不早点找到阿妮娅保护她的话,大概又会闹出离谱的事吧。例如被警察逮捕当成非法移民,或是被变态袭击之类的。恐怖的想像场景在我脑海中膨胀。
为了让焦躁不堪的思考冷静下来,我一屁股坐在地板上,恍神地望向窗外。
「……!」
就在这时,我察觉附近好像有动静。
我不由得全身僵硬起来。采取四肢着地的狗爬式,我屏住呼吸。虽然在心底自己是抱持猛兽屈身伏击的想像,但就旁人看来,这就只是在跪地求饶的动作吧。
除了我以外还有入侵者——这种可能性恐怕不高。相形之下,校警或值夜老师出来巡逻的机率还比较大。
锁定财物偷窃的夜盗,应该没理由偷偷潜入高中的教职员办公室。现在也不是考试前夕,理应不会有人来偷考卷才对。不过,不管原因是什么,事情都一样变得很棘手。
结果……
「是错觉……吗?」
我压低气息过了几分钟,这才胆战心惊地仰望办公室的门扉。
毛玻璃另一边的景色并没有变化。脚步声或其他任何声响也没有传来。
我长长吐了一口气,解除全身的警戒。
环视办公室后,我找到了时钟确认时间。现在刚好过了午夜十二点。潜入学校已经过了将近一小时。没想到确认出席簿花了比我想像更长的时间。
我驱策着紧绷的身体肌肉,移动到班导师的办公桌旁。
下一个目标就是班级通讯录。烬管不知道这个世界的夏目智春住在哪,但我应该也有使用那里的权利吧。
此外,通讯录上除了有住址,应该也有同学的电话号码。我想趁今晚把樋口叫醒,尽量在他身上挖掘出情报,以那个家伙的性格,不可能没调查过魔女的真实身分。恐怕那才是最快速又最确实掌握魔女资料的方法吧。
然而找出通讯录这项工作,却出乎意料地遭遇了挫折。
寻找班导师的办公桌就费了不少工夫,此外桌上资料又堆积如山,抽屉里还随手塞了快满出来的大量档案与考卷。即便在幽暗的室内定睛凝视,倚靠紧急照明灯的光线阅读资料上的文字依旧非常困难。
我无奈地站起身,决定先去找手电筒。既然是高中校园,附近滚落一、两把手电筒也是很正常的。但结果却意外地难找。
在宽阔的办公室晃了一圈半,终于在教务主任的桌下发现了类似的物体。
「唔哇……!?」
霎时,我忍不住发出惨叫。
在深夜的校舍中,毫无预警地传来了巨大的人工噪音。
那是钢琴的音色。
我害怕得心脏都快蹦了出来。强烈的恐惧甚至让眼泪都被吓出来了。
待在夜晚的校舍本来就够不自在了。
在习惯寂静感官变敏锐后,冷不防听见这么大的声响,光是腿没被吓软就值得夸奖才对。
「某人忘在学校的手机响了……应该是这样吧……」
我试着冷静地进行科学式思考。不过,那个答案不对。以手机铃声而言未免音量太大了。钢琴的音色恰好来自校舍的相反一侧。是从音乐教室发出的。
接下来的可能性,就是有人设定错立体声音响的定时机能。不过那也不对。方才的乐音听起来很拙劣。偶尔还有音符漏了,或是走音的情况发生。感觉就像有人不看乐谱试图弹奏记忆中的钢琴曲。刻意录音并定时拨放的程度应该不至于这样。
看来我不得不承认了。
深夜的高中音乐教室里,有人正在弹奏钢琴。
「所以,到底是谁啊!?」
自动发出声音的音乐教室钢琴——这也是校园常见的七大不可思议之一,但会被这种程度的鬼故事吓破胆的,也只限于小学生吧。
「为什么偏偏要在这种时候……」
我中断寻找通讯录的作业,冲出教职员办公室。
那个弹奏钢琴的人,总不会是为了吓我才动手的吧。究竟是无聊的恶质玩笑,还是认真来练钢琴,答案总会是其中之一。
如果可以真希望不要跟怪人打交道。不过,放着不管也不行。要是在这种时候引发骚动,那我就麻烦了。如果因为对方的缘故让保全公司赶来,我可能就会被顺便逮捕。那是我一定要极力避免的。
不知何时,钢琴的演奏已经结束了。
但,犯人应该还在音乐教室附近才对。
我蹑手蹑脚地爬上楼梯。
犯人若是愿意自己乖乖离开就太好了,不过视情况也有可能需要说服对方。最坏的打算,就是必须胁迫对方赶人了。总之先去确认对方的身分再说。
之前换上客人用的拖鞋真是失策。这种鞋不但难跑,还会发出啪哒啪哒的吵人脚步声。虽说穿外头的鞋子进来也不好,但至少应该要去体育馆借运动鞋才对。
或许该在这附近先脱掉拖鞋,当我还为此犹豫时,已爬上阶梯拐过走廊了。
在我眼前,突然出现了某个人。
那是皮肤剥落,内臓有一半跑出来的家伙。
「唔……呜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我不顾一切发出惨叫。本能的恐惧刺激着我,等我回过神来,自己已经将那家伙一拳打飞了。结果拳头传来的异样触感再度让我尖叫起来。硬死了!
被我击飞出去的人影,以预期外的力道越过了走廊。
部分内臓自腹腔散落一地。
同时发出塑胶落地的轻微声响。
「人……人体模型!?」
我保持因恐惧而僵硬的脸,愕然地喃喃说道。
刚才简直就像在等我而伫立在走廊上的,是小学理科教室常有的树脂制人体模型。那玩意儿本来是塞在资料室的角落,不知道是谁拉到了走廊上。究竟凶手是谁,这么做又是为了什么——?
答案很清楚了……刚才的犯人试图要吓唬我!
这时我听见啪哒啪哒,有人正跑下阶梯的轻微脚步声。
我脸上浮现愤怒之色,转身面对脚步声的方向。
「咕……站住!」
我边吼叫边追逐脚步声冲了出去。现在已经不是来侦察的时候了。既然我刚才的尖叫被对方察觉了行踪。不论如何都要把犯人抓住,防止对方扩大损害才行。
「喂……脚程太快了吧!」
仿佛在嘲笑全力奔跑的我,对方的脚步声愈来愈远。即便我是穿访客用的拖鞋,能比身为前田径队队员的我速度还快,想必不是等闲之辈。不过,事到如今我也不能停止追逐。何况这个方向再过去就是死路了——!
「滚出来吧……躲也是没用的!」
我刻意压低声音恐吓道。与穿廊连接的校舍到这里就没了。正面的门也被锁上。附近就只剩下茶水间跟女性教职员用的更衣室可躲。虽然是有点难处理的场所,但除此之外也没地方可逃了。
总之,我先向茶水间走去。闯入女性更衣室毕竟还是有点那个,况且茶水间也会有简单的料理道具之类,要是走投无路的犯人拿起菜刀或水果刀冲出来,那我就麻烦了。在那之前一定要极力避免才行。
然而茶水间似乎没有人的气息。
里头就只有洗手台、水桶、小型冰箱与食器架。此外就是洗碗烘干机了。
烘干机后头有个小小的晾衣架,有洗好的手帕或毛巾挂在这里。
我对当中某些混入的物品感到很不对劲,于是便随便伸出手。
在紧急照明灯的微弱光线下,我发现了令人大感惊奇的玩意儿。
那是女学生用的过膝袜跟衬衫上衣,此外还有——
「这是什么……等等,难道是胸罩……」
预期外的物品出现了,瞬间我的意识变得一片空白。
也因为这缘故,我的注意力被分散,并没发现我的背后早有人伫立着。
那是一个苗条娇小的人影。
此外对方还气得头发倒竖起来。
「唔——!」
那人手中抓着拖把。
咖就像使用武器一样把拖把高举起来。
「等、等一下!刚才我不是故意的——」
在我慌忙辩解之前,拖把就描绘出美丽的轨迹,直接挥中我的脑袋。视野深处迸出了白色的火花,我慢动作地向后仰躺在地板上。
在逐渐模糊的意识中,我最后所看到的,是一名手拿拖把、脸上浮现困窘表情的黑发少女。
〇
我想自己昏过去应该没太久才是。
等回过神后,我发现自己正仰躺在昏暗的走廊上。
我一睁开眼,头顶上就冒出这么一个声音。总觉得很令人怀念,至于充斥我视野的则是黒白双色系的隆起布料。
「啊……」
我发觉自己正躺在某人的膝上,慌忙跳了起来。
一瞬间,我的视野又剧烈摇晃。大概是突然起身的缘故,肿起的额头又开始剌痛了。
「痛死我了。」
我抱着头呻吟,一名穿着学校运动外套的女学生不安地望着我。
「啊,唔……还好吧?」
她把脸凑近到让我吓一跳的程度,从上方俯瞰我的脸。
光泽艳丽的黑发,大大的眼阵。通透白皙的肌肤。即使是在黑暗中,她身体周围仿佛也会产生一圈光晕——我甚至有了这样的错觉。这位身着朴素运动装依旧不减压倒性可爱的美少女。我对她可说是再熟悉不过了。
「……嵩月!?」
「是、是的。」
被我一唤名字,黑发少女便紧张地颤抖肩膀。我将手搁在那纤细的肩上,确认她是否有实体。至于额头肿起发出的疼痛,已省去我确认这是不是做梦的步骤了。位在我面前的她,毫无疑问是嵩月本人。
不,是本人应该不会错了,但问题是——
「你是,嵩月吗……呃——我的世界的那位?」
「啊……应该吧。」
她这么说道并尴尬地点点头。应该是?
「你是,我所知的夏目同学……吗?」
「耶?啊,这个嘛……」
被她这么一反问,我反而无法回答了。她会有疑问也是理所当然的。
自己是谁,还有自己是从何而来的,这到底该怎么证明?我可是一点法子也没有。
不过嵩月并没有继续要求我说明。她凝望我的眼阵微微摇曳起来,没多久便泛出了豆大的泪珠。
「太好了。你平安无事……」
「嵩月……」
我望着泣不成声的她,感觉眼眶也变热起来。
如果嵩月没有先落泪,或许我这边就会先嚎啕大哭了。这几天发生了太多的事。变化真的太大了,就连整个世界都彻底改变了。
正如我飞到这个世界后变胆小一样,她或许也同样感到很不安吧。
啜泣的嵩月揪住了我的制服。
我自然地形成轻轻环抱着她的姿势。像这种场合,就算我用力抱住嵩月安慰她,也不会有人多说什么吧,但偏偏就是这种时候,操绪的脸会莫名其妙浮现在脑海里。此外,这个脑子里的操绪还说出「随你高兴」之类的话,轻蔑地对我露出白眼。
就是因为这样,我对于该不该抱住嵩月这件事大感苦恼,而嵩月这时突然停止哭泣,仿佛一点事都没有似地抬起脸。她恢复得还真快哩——我在心中叹息道。要让我下定决心,至少给我三十秒左右烦恼嘛。
「那个……水无神同学,人呢……?」
嵩月目光移到我的背后上头,如此问道。她的表情非常担忧,果然她还记得那个——在与机巧魔神《钢》的战斗中,《黑铁》被破坏的模样。
我无言地摇摇头,光是这样嵩月就能理解了吧。
「是……这样吗?」
她哀伤地垂下视线。像这种时候,嵩月那不会说些空泛安慰话的性格真叫人感激啊。
操绪不可能因为那种程度的事就消失……尽管我如此坚信着,但一旦对其他人说出口,听起来就感觉很像谎言。
「呃……刚才那些东西,该不会是嵩月弄出来的吧?钢琴声跟人体模型之类的……」
我讨厌陷入黯淡的气氛中,于是改变话题。
嵩月用力点了一下头,接着视线便直接垂了下去。
「……对不起。」
果然没错,我苦笑起来。不过为什么要做那些事呢。喜欢开那种充满恶意的玩笑应该不像是嵩月的性格才对。
「呃,我已经不介意了……不过,你为什么要那么做?」
「我以为……不是夏目同学……而是……有小偷。」
「耶?」
「学校要是遭小偷,我躲在这里的事也可能会被查出来。」
「所以才试图把我赶出去吗?」
嵩月再度用力点头。我感觉额头上的伤口又开始隐隐作痛,忍不住颓丧着肩膀。
这女孩玩了骗人的学校鬼故事把戏,还误以为我是真正的小偷而展开驱离行动,关于这部分的行动还真是很像她的作风。
「你刚才说躲在学校……嵩月,你是从什么时候来这里的?」
「啊……是从前天开始。」
「前天?嵩月来这个世界已经三天了吗?」
嗯,嵩月又点点头,我只能困惑地反望着她。
「这是怎么回事?我飞来这个世界,明明才过了七、八个小时而已……」
「七、八个小时?」
这回轮嵩月大吃一惊了。她像是在回溯记忆般垂下目光,然后又仿佛想通什么似地露出微笑。
「是这样吗……所以……」
嵩月抓住我制服的手,顿时加重了力量。
光是这样我便能隐约推测到,先来这个世界的这三天,嵩月是如何认真地搜寻我的踪影。
我莫名开心起来,差点又想落泪了,我吸了吸鼻子忍住想哭的冲动。
嵩月望着我,脸上露出担忧之色,她或许以为我是感冒了吧。事实上,走廊的确很冷,会这么猜测也不能怪她。
「要……上床吗?」
「耶?」
嵩月抬起楚楚可怜的双眸望着我,我不知为何激烈动摇起来。在无人的深夜学校两人独处——我这才首度意识到如今的处境。
随后嵩月又像是要追击我一样继续说下去:
「保健室有床。」
「……上、上床吗……」
我的嗓子不由自主尖了起来。口中明明感到很饥渴,用力咽下唾液喉咙还发出了咕咚一声。
然而嵩月的口吻却像是在照顾棘手病患的护士一样。
「到早上前稍微睡一下比较好……」
「啊,是啊。没错。」
我疲惫万分地垂下肩膀。再度抬头仰望,嵩月依旧摆出平日那种困窘的表情。
之后,我就在她的带领下移动到保健室。
坐着的时候没什么感觉,不过每当走起路来,嵩月那对起伏剧烈的硕大胸脯就让我非常在意。在茶水间看到的晾洗衣物也令我久久难忘。那时正在晾干的胸罩如今或许就穿在嵩月的衬衫下吧。光是想那些恐怕会出事,于是我急着想找其他话题。
「对了,嵩月为什么会跑到学校呢?」
「为什么……这样不好吗?」
嵩月表情不安地望着我,我慌忙摇摇头。
「不,不是那个意思啦,我是问你为什么不回自己家里。老实说我也去过律都姐的家一趟,但那里却莫名其妙变成研究设施……」
「是呀……」
嵩月点点头。看来她已经知道这件事了。
「不过,这个世界的嵩月本来就不是恶魔吧。因此也没有离家出走的必要了……回到老家不是比较好吗……」
想起嵩月老爸那张吓人的脸,我嘴里这么说道。
既然这个世界并不存在恶魔,嵩月组什么的也应该不存在才对,这么一来嵩月就没有离家单独生活的理由了。
我很单纯地这么推断,但嵩月却露出难以形容的复杂表情。
「那是,因为……这个世界的我……有一点问题。」
「问题?」
我打量嵩月欲言又止的侧脸,心中感到很困惑。
看来这三天来,她也不是完全没回过自己的老家,结果她却因此面对了自己的某些问题。
「对喔,杏也提过嵩月是校园的偶像哩……」
我突然想到这个就随口说道,结果嵩月她……
「偶像……吗……」
嵩月的表情很明显变得阴郁起来。此外她还以前所未见的空虚表情无力地笑着。偶像这个词对她而言似乎无比沉重。
继续让她困扰我也感到于心不忍,于是我便放弃深入这个话题了。
抵达保健看到床的同时,一股强烈的睡意便急速袭来。
仔细想想,我已经廿四小时以上没阖眼了吧。从「第二轮世界」飞到这里以后,时间就出现了误差。我由于时差而感到有点头昏脑胀。
我穿着制服,直接倒在床上,嵩月则拘谨地坐在我身旁。她也露出有点爱困的表情,呼哇一声微微打了个呵欠。她很难得会在他人面前露出这种破绽。搞不好是我自恋吧,不过跟我重逢后嵩月或许也安心不少,能这样稍微放松一下真是太好了。她把晾干的制服衬衫收起来仔细折好,如此的姿态怎么看也不像是被卷入了莫名其妙的麻烦,反而像个很普通的少女一样。
想着这些的同时,我突然察觉到一件重要的事。
那点应该要优先对她问清楚才对啊——
「对了,嵩月……你身体没事吧!?」
「耶?」
看见我突然爬起来,嵩月惊讶地瞪大眼。
「呃,你跟凤岛冰羽子战斗的时候,非在化的症状不是发作了吗……」
「啊……我想现在应该没事了。」
嵩月以格外的平静口气回答道。她的这种反应反而让我困惑起来。
「现在没事……可是,你之前……」
「啊……」
嵩月好像终于明白我担心的理由了。毕竟我上回最后看到她时,她已因非在化的发作而几乎要消灭了。
嵩月略微摆出沉思的模样,接着才缓缓把手伸向一旁的工作桌。
从空罐贴上包装纸做出的简易铅笔盒中,嵩月取出美工刀。她咖叽咖叽地推出了刀刃。
随后她卷起了自己衬衫的袖子。
在露出来的白皙手臂内侧,比手腕略高一点的位置,嵩月将钢制的刀刃按上去,接着便若无其事地迅速切了起来。我根本来不及阻止她,只能傻眼地看下去。
「嵩月……!?」
事情已经太迟了,我慌忙站起身。
嵩月的手臂浮现一道赤红的血丝,最后终于汇聚成血滴滴落下来。发现惊慌失措的我狼狈不堪,嵩月面露要我不必担心的微笑。确实,这种程度的伤口并不深,只是突然在眼前自残还是很吓人,真希望她尽量避免。对我的心臓也不太好。
「我没法使用能力了。」
嵩月望着滴落的血,如此解释道。
「现在我不论怎样都没法回忆起操纵火焰的方法,也无法感受到任何魔力。」
「你身为恶魔的力量……已经消失了?」
我从嵩月手中抢过美工刀,这么问道。
既然她不是恶魔,已经变为普通人类,那非在化的影响消失我也能理解了。所谓的非在化,就是恶魔拥有的魔力,导致这个世界产生排斥反应所造成。如果是不具备魔力的人类,自然不会引发排斥。
「所以移动到这个世界以后,让嵩月变成了普通人罗?」
「……我不清楚……不过,这种事……」
嵩月困惑地摇摇头。
确实很可疑。不过,那是两码子事。
话说回来,恶魔这种存在,就是指无意间闯入异世界的人类总称。
移动到另一个世界,会让普通的人类恶魔化。避免的方法只有一个——那就是把移动后这个世界的原本「自己」的肉体据为己有。
把起初就存在的那个「自己」覆盖掉后,移动后的世界总容量就不会改变了,对世界的影响也能压在最低限度。因此世界也不会产生排斥反应。当然这个世界原本的「自己」会消灭,这是要保持人类身分在世界间移动的唯一方法。
「我本来就是以恶魔的后裔身分诞生的……就算占据了这个世界的嵩月奏身体,应该也无法变成人类……才对。」
「嵩月变成普通人,应该有其他的理由吧……我们不知道的某些理由……」
我交叉双臂陷入了沉思,不过既然嵩月本人都不知道,我自然也不可能会理解。
话说回来,我所知的恶魔化机制几乎都是来自加贺篝与环绪姐的说明,谁也不敢保证他们说的就一定是真的。
「对不起。」
嵩月突然说道。
「耶,怎么了吗?」
一边在她的手臂伤口上贴OK绷,我一边以愕然的惊呼声反问道。贴OK绷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又不会花多大力气。正当我想开口请她不必在意的时候——
「现在的我……大概无法保护夏目同学……」
听了嵩月的这番话,我几乎无法呼吸。
我不懂该怎么回应她才好。这位像是易碎物品一样的纤细少女,在自身的存在差点消灭后,脑中依然想着这件事,这点令我大受冲击。
到了如今,我再度被她身上所束缚的恶魔诅咒而感到头晕目眩。
何况使她被如此束缚的犯人之一,毫无疑问就是我。在嵩月的恶魔之力保护下,我得以过着安逸的生活,但同时也将她逼入了绝境。
「够了……」
我还来不及想清楚,身体就已经先搂抱住嵩月。
感觉她用力倒吸了一口气。在我的臂膀下,她惊讶地紧绷着全身。
「已经够了。只要嵩月能平安无事就好……不管你是人类或恶魔都没关系。」
嵩月的肩膀微微发出颤抖。
随后,她——摇了摇头。
她的态度斩钉截铁,毫不犹豫。嵩月否定了我方才的一番话。
「如果我不是恶魔……就没法再守护夏目同学……」
「你为什么……!」
绝望让我的眼前一黑。
即便不靠言语,我也能轻易理解嵩月的想法。因为那是我从很久以前就察觉的事。
对嵩月来说,我是应该要保护的对象。既非朋友也非伙伴,只是非得要赌上性命守护不可的存在。守护我就是她本身的存在意义,嵩月顽固地坚信这一点。
恐怕这也是讨厌恶魔这禁忌力量的她,想肯定自己恶魔的身分而导出的结论吧。
当初才刚开学没几天,我得知她是恶魔,并在她被抓之前救了她。
对我来说那只是一件小事。然而,对嵩月而言,那或许就像雏鸟的铭印般成了决定性的一项经验吧。
因此她现在才会像这样束缚着自己。
我为了身为恶魔的嵩月挺身战斗过,所以她也要以恶魔的身分帮助我才行——她就是如此坚信这一点。简直就好比假使她失去恶魔身分了,便没资格跟我在一块一样。
没那回事。我很想出口强调这点。嵩月是重要的朋友与伙伴,不只是我,大家都是这么认为的。
然而我也很明白,这番话一直无法传递到嵩月内心深处。
那天在教堂的礼拜堂,嵩月受到巨大的冲击。
从那天起,她就身陷如此的束缚当中。
能打破这束缚的言语,我只知道一句。那既不是针对恶魔或人类的身分,只是为了肯定如今在我眼前的这位少女而已。
「我……喜欢你,嵩月。」
嵩月的肩膀颤抖平息了。
她僵硬的身子也松软下来。我感受她柔软的体重,自背后紧紧抱住她。
「啊……」
嵩月缓缓抬起头。她的脸庞离我很近,双方的鼻尖几乎要碰在一块。在黑暗当中,只有她红通通的脸庞清晰可见。
「接下来的事,让我来吧……我会找出阿妮娅跟操绪,还有返回原本世界的方法。只要嵩月能陪在我身边,就只要那样……我会很高兴。」
我鼓足所有勇气,以腼腆的口吻将心意说出口。
嵩月什么也没有回答。她只是在可以感受到彼此呼吸的极近距离内,仰望着我的脸而已。我很害怕她的沉默,心脏的鼓动声仿佛在脑海中响彻着,我已经快要无法呼吸了。当我觉得自己快童息而死的时候……
「好。」
嵩月对我如此低声说道。
之后,她的体重便离开了我的双臂。
嵩月轻巧地逃脱我的怀抱后,站起身,转过去背对我。她走向另一张床,以若无其事的口吻表示:
「我,要去收已经洗好的衣服……那个……夏目同学请先休息吧。」
她拉上收在墙边的帘幕,这么一来我就看不到她的卧榻了。
摇曳着一头长发,嵩月回头最后一次瞥了我一眼。
「晚安。」
她淡淡地说完,踩着啪哒啪哒的脚步声离开保健室。
房内只剩下我一人。
深夜的学校。充斥药味的保健室。硬邦邦的床。
我慢慢地横倒在了床上,意图不明地自然伸出了手。
「呃,刚才那是……」
窗外的夜空被云遮蔽了月亮。就算我能看到月色,伸手也摸不着她。
「……我被拒绝了……对吧?」
刚才还能感受到的嵩月体温消失了,无人校舍的寒气沁入了我的体内。
我叹了口气,瘫软地趴了下去。
那之后,我就只能像是滩烂泥一样沉睡着。
〇
翌日早晨。尚未从昨日的精神创伤中脱离,我就在射入眼帘的朝阳中苏醒过来。
这几天累积的折腾让我全身关节都发出了惨叫,因此心情也变得相当郁闷。
从毛毯底下窸窸窣窣地爬了出来,这才发现原本睡在旁边床上的嵩月不见人影,连床单都折叠得整整齐齐。正当我担忧她是否逃离我而感到不安时……
「早安。」
我背后有声音传来。回过头一看,我顿时有种体温上升的感觉。
明亮的朝阳让制服少女的轮廓浮现在眼前。嵩月伫立在保健室的窗际,她已换好制服,全身上下也都梳理完毕了。
「啊,是啊,早安。」
我好不容易挤出这句回应。
「请用。」
嵩月说完递来了毛巾。大概是让我洗脸的意思吧。脑袋依然一片空白的我,乖乖地照着她的话走向洗脸台。
「……」
用冷水使劲泼着脸清洗后,脑袋总算是清醒一点了。
总之,嵩月的态度跟以往没什么两样,真是太感谢了。昨夜我所说的话,大概在她心中被当作完全没发生过吧。
尽管这样也挺悲哀的就是了,虽说倘若我今天处于嵩月的立场,确实也会做出相同的事。但比起露骨地躲避对方总是要来得好一些。
我对着镜子练习笑,同时心想,这时候要是操绪在不知道会怎么样。
假使她在,铁定会开起玩笑,或是软化气氛帮忙把事情敷衍过去吧。那家伙现在到底上哪去了,又在做些什么呢?
「……咦?」
乍看下表情很清爽的我,察觉到有香气飘过,鼻子用力抽动发出声响。在工作桌上,已经用学校餐厅的托盘装了准备好的早餐。有白米饭、味噌汤、玉子烧跟烤鱼。两人份的丰盛早餐呈现在眼前。
「这些,是怎么弄来的?」
我对兀自冒出热气的味噌汤看傻了眼,于是这么问。嵩月边准备两人份的茶边回答:
「我做的,借用了学生餐厅的蔚房。」
「那米跟食材是……?」
「也是借用的。从餐厅的冰箱里……我买了餐券代替食材费放在那……」
说到这,嵩月的表情有点忧郁。
「那个,好像不太好吧。擅自拿别人的东西。」
「不……算了,不必在意。现在是非常时期啊。」
「嗯。」
嵩月放心地吐了一口气。
「啊……请用,趁热吃。」
「那我就开动了。」
我坐立难安地在铁管椅上就座。跟嵩月面对面吃起早餐来。尽管她亲手做的料理比想像中还要好吃,但中间缺乏对话的沉默气氛却显得很凝重。
然而嵩月的态度还是一如往常,一旦习惯寂静,很不可思议地,坐立难安的感觉便消失了。为了寻找对话的主题,我仰望墙上的时钟。
「起来得还真早哩。」
时间终于过了早上七点钟。加上在不熟悉的厨房进行料理,估算嵩月应该是在五点左右就0起床了吧。
但嵩月却以理所当然的口气说道:
「如果不早点起来,其他人就会到校了。」